他動作是不緊不慢的,但是槍口一瞬間就瞄住了她。周明煙認出那是标準警務用三型執勤槍,專門用來往人體裡注射緊急抑制劑。
真給她來一槍,别說信息素了,她腺體都得在脖子裡萎上兩個星期。
“你帶這玩意兒來見我?!”周明煙氣急敗壞,“陸尋燼,你有點誠意沒有?!”
“事實證明我的決定完全正确。”陸尋燼說,“至于我的誠意,看這個就知道了。”
周明煙都沒問他到底想幹嘛。他出現在這裡,除了找她回去參與突破計劃,不會有别的目的。但那些文件紙散開在桌上時,她還是愣了一下。
紙上是當初江上航校決定回收她的證書,禁止她繼續博士課程的通知,以及聯邦軍團将她清退的通知。
“怎麼?”周明煙看着那些通知,“我要不歸隊,你就把消息散布到其他文明那兒去嗎?”
“周明煙,我昨晚看了關于這件事的詳細資料。”陸尋燼說,“聯邦說你争搶軍功,還是從艦隊副手的手裡搶奪功勞……我不相信這個罪名。”
周明煙嗤笑了一聲。
“我去看了航行記錄。”陸尋燼說。“光卡有些損壞,但我把剩餘的部分都看了。盡管重要的部分殘缺不全,但根據剩下的片段,我認為聯邦的處理有問題。”
“所以呢?”周明煙說,“你覺得自己要給我找回正義了?這麼輕易就相信我是無辜的,然後就來給我擊鼓喊冤了?”
“……我不知道你當年的情況到底是什麼樣。”陸尋燼頓了頓。“但如果我能證實當年的處理有問題,我就能幫你找回你的榮譽。”
“你憑什麼覺得我還在乎榮譽。”周明煙習慣性地去摸雪茄盒,但是沒摸到。
陸尋燼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相信你在乎。”
“那你就信錯了呗。”周明煙笑着說,“聯邦在我眼裡都算不上蓬巴杜夫人的一個屁,聯邦給我的榮譽,我為什麼非要不可?”
“如果你不在乎,就不會這麼讨厭‘艦長’這個稱呼。”陸尋燼說,“也不會在僅僅三天前,還把稱呼你‘艦長’的Alpha趕出莊園。順帶一提,你對他的攻擊涉嫌違反聯邦治安法。”
“真見鬼了。”周明煙罵了句,“你這一晚上淨研究我的事兒了是麼?又扒我的信息,又查我的記錄,那你知不知道我趕走那個Alpha是因為他不懂服侍人,信息素還很惡心?”
“——你也不會仍然保留着當年的獎杯,把折斷的四隕星勳章保存在盒子裡,又鎖起來。”
周明煙半晌沒說話,突然冷笑了一聲。
陸尋燼擡頭望着她。
女人褪去玩世不恭的神情,眉眼間陡然染上的是真正的陰鸷。濃郁到化不開的影子裡,她眼中的光如針尖般鋒銳。
“陸尋燼,你是覺得自己上将的位子坐穩了,是麼。”她慢慢說。“誰給你的自信來觀察我,揣測我。”
“我沒有揣測你。”陸尋燼實話實說,“但你不該輕視軍官的觀察能力。你的獎杯從前就放在宴會廳角落的櫃子裡,底座的位置甚至還沒落上灰塵。”
“我們那天拿它盛煙頭。”
“除了你,宴會廳裡沒有人抽煙。他們不敢。”陸尋燼說,“你的安保隊長丁小珈,喝醉的時候膝蓋上還放着一隻盒子,用薯片袋子擋着。盒子上水痕都沒幹,她剛擦拭過。前片有聯邦的标志,後來又被你敲掉了,留下一個空着的凹槽。但如果我沒猜錯,裡面放的還是四隕星徽章,即使你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經折斷了它。”
沉默。
“那孩子。”周明煙唇角挑了下,“她比我心疼這些東西。每次喝醉了都要拿出來擦。”
花園安安靜靜的,有風吹過來。周明煙看了看遠處的首都區中心,在繁花之山的腳下,它們像霧蒙蒙的布景。
“别跟我提這些榮譽了。”她說,“這隻能證明在乎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确實在乎。”陸尋燼說,“我知道你是非常有才華的飛行員,你本應該有更大的作為。我兩年前才升任上将,你被清退是三年前的事,我不知道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如果當時管事的人是我,我不會允許你這樣的人才被随意對待。”
“那又怎麼樣。你拉我回來,還不是要我為聯邦賣命。”周明煙說,“他們對賣命的卸磨殺驢,你對賣命的更公正。我要為此感謝你嗎。”
“你在任何人眼裡,都不止是‘賣命的’。”陸尋燼說,“我不會說什麼為了聯邦、為了文明的大道理,但你想要任何條件,物質的或是形式的,都可以提。聯邦做不到的,我個人為你完成。”
他卡住一秒,補充:“除了……你之前說的那個。”
周明煙抱着手臂看着他,撲哧一聲。
“你倒是真心疼聯邦。所以陸上将留在軍團,嘔心瀝血是為了什麼呢?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好麼?”
陸尋燼靜靜看了她一秒。“我相信我能做出些貢獻。”
“哎喲,我的天哪。”周明煙笑壞了,“陸上将,别太認真,啊?聯邦就這麼回事兒。你以為你能幫我洗脫什麼罪名?聯邦想要給我定罪,才扣了個争搶軍功的帽子。就算你把這個帽子摘了,也有下一個等着我。”
陸尋燼也笑了笑。“隻要是你沒做過的,多少帽子我都會給你摘下去。”
周明煙敲桌子:“陸尋燼,聯邦不是烏托邦。你說的那種公正,隻有夢裡才有。”
“我說的這種公正,隻要證據确鑿,就能實現。”
“那你去找證據吧?”周明煙說,“趕緊去找到那個副手,問問她當年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議事委員會會覺得我搶了她的功……哦,你找不到,因為她跑了。都離開西塔星系團了。”
“——但上個月又搬了回來。”陸尋燼說。
周明煙盯着他。
“很碰巧,不是嗎?她在天馬星系遇到了星盜劫持,一無所有,不得不搬回來。”
“她不會願意見你。”
“她願意。”
事實上她不願意也得願意,不過陸尋燼沒必要把這句話說出來,隻是看了眼全息環。“事實上,我們約好了今天下午三點見面。”
“靠。”周明煙扯了扯唇角,往後一靠,“那你去吧?欣賞欣賞證人的嘴臉,看看你的‘公正’能不能從活人的牙裡撬出來——”
“但她想要見你。”
周明煙愣了。陸尋燼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她說,如果你不在,她什麼都不會講。”
“你诓我。”她笑了笑。
“我沒有。”
“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去了又能聽她講什麼?”
“你去了,看着我怎麼實踐我的‘公正’。”
“你的公正不存在。”
“你不敢看,你隻能說它不存在。”陸尋燼說,“如果我挖出真相來,你會面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緒,你也會不得不承認我是對的。你不願意接受,即使那是為你翻案。”
周明煙靜靜地看着他,但他看出她呼吸重了。“你激我,是吧?”
“我隻是告訴你,她不見你就什麼都不會說。”陸尋燼說,“跟我一起過去,看看我們之間到底誰才是對的。剩餘的事情以後再說。”
周明煙盯着他,盯了很久。然後她突然罵罵咧咧地站起來,把桌子往前一推。
“你特麼的……我給你拿個一片式長裙,你去督察院門口當正義男神得了呗?”她指着他,“你給我等着!”
桌子都倒了,陸尋燼把它扶回去,看見她大步流星走進别墅裡。
“姜星!姜星呢?給我拿套衣服!”
他垂下睫毛,調整脖子上的抑制帶,安靜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