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起來收拾一下這裡剩餘的研究報告吧。”桑雪裡說道，“薄，事到如今，你也該表明自己的立場了吧？”

“嗯。”薄開口道，“已收到密鑰指示。”

藍色光暈投射在樹根之中，若暗香浮動的螢火，慢慢織就一條繩結，引着他們慢慢回到了明朗青空下。綠藤海浪蕩開，撥開一條隐蔽的路，探春般尋入秘境中，深處隐隐可見一棟小屋。

狹窄的路有些坑坑窪窪，邊側的藤蔓柔和撫摸，房屋工整得仿佛精密靈巧的木匠所制。雖然看着已經久久未有人居住，但一推開門就有一股空氣清潔劑味道的風霧猛地落下來，劈頭蓋臉把二人吓了一跳。

“脫鞋！更衣！放下貓！”機械的聲音在頭頂大聲響起，實在是令人為之一駭。

看來千聞還有些潔癖，這在她機械成山時倒是看不出來。也沒看出來她還養着貓呢……

屋子很小，家具更是少，可見千聞實在是個寡淡無欲之人。不過雖然東西很少，但整潔井然，她似乎并不是會把工作帶回家裡的人，而仿佛為了印證這個想法，當她們走過低矮放在地毯上的書櫃時，裡面所見皆是一些兒童讀物，專業書籍是一本也沒有。針線筐裡放滿了嬰孩的衣物，一針一線精美細緻，但翻開那些漂亮衣物，又能尋到幾個不倫不類的玩偶，手藝是大不相同，仿佛羞愧般藏在最下面。貓窩已經空了，永生花在一邊盛開，昭示這裡曾是怎樣一個花開滿屋的地方，而永生金姬子還在營養液裡漫無目的遊着，擺尾間拂起水花。幾十年的光陰就在花與魚尾中永恒停駐，一次次盛開與扇動。

忽而閃過的光仿佛突如其來的生機，随着圓盤機器的一聲輕響，塑造的幻境瞬間鋪蓋。

“嗨，拿到密鑰的朋友，不管你是誰，但是能拿着我的密鑰，那麼，你好啊。”千聞的臉終于完完全全正對着屏幕了。她抱着貓，坐在溫馨裝扮的小屋中，臉上照耀着暖洋洋的黃色光芒。幻境中的小屋又不太一樣了，原來這裡曾盛開着許多花，而不是隻剩下永生花作為花的屍體，屋裡挂着小彩燈，和各種嬰孩用的玩具裝扮，隻是現在已經自然消失了。

“如你所見，我已經消失了。”她的笑容很溫暖，似乎早已預見了某個未來，也不懼怕那個未來的到來。

“我就是個普通人罷了，請不要聽信一些傳聞。瞬間幸運的惠顧往往遺留千年不隕的苦難，傳說總是比事實存活得長遠，而原因無非是神秘而已。”

“後世之人會用名譽埋葬我，用功名囚禁我，就像曾經的許許多多人一樣，不過這樣的墳墓不必再增加了。我希望我的女兒不要成為其中之一。”

“我親愛的女兒，她是世上最好的孩子，我知道現在看到這個的人，一定是深愛着她的人，所以請知道，我如你一樣愛着她。我希望她不要憂傷，能健康幸福。但是……幸福若是建立在痛苦的犧牲上，建立在伊甸園的不自由中，我希望她能做那顆火種。”

撸着貓的手頓了頓，她笑着摸了摸肚子，“沫沫，無論是哪一個，不論你是誰，帶着怎樣的意志而出生，你都是我的女兒。你也是你自己。你擁有自己的意志，也隻有你自己能決定獨一無二的未來。”

“進化的本質是一場生命的遊戲。”不知為何，她的身影開始搖晃，聲音也模糊了起來。幻境開始有些破碎，像是崩塌的世界，陷落的前兆如同躍動的火光落在溫柔眼睫，焚燒的氣味仿佛透過時光的河流流淌而來，要将一切湮滅，然後塵歸塵，土歸土。

“人盡皆知的是，那些無法用科學與人文解釋的，皆是神的恩賜。隻是……”

“……從來沒有神，有的隻是選擇的意志。”

這便是真相。

“學姐！”桑雪裡突然抓住她的手，像是要從死亡的蔭庇中将她搶奪出來。

我到底是誰？

謝子沫有些恍惚，心底的什麼東西在劇烈搖晃，有什麼要噴薄而出。

“你是我啊。”金色長卷發化成扭曲的絲線困縛纏繞，藍色的眼瞳裡藏着機械智能的空靈數據……

“我……？”

謝子沫看不見，黑暗之中她聽到桑雪裡的聲音，聽到了機械的聲音，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可是她的精神在劇烈動蕩，仿佛承受不住的重量加諸心頭，在機械的話語中，她聽到了被吞噬抹去的東西，捕捉到了一直隐瞞在心中的陰影。

“我是你？”謝子沫迷茫地喃喃，“那你又是誰？”

“我是初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