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徐越捏着他的腮幫子,看着滿臉通紅的徐歸沒忍住笑。
“呼——吸——了——”大吸一口氣。
“呼——”繼續吹。
“燃了,可以了。”陸尋舟捂住他的嘴。
背腹受敵,徐歸妥協,他嚷嚷着要吃這個要烤那個,可瘋玩一整天,心心念念的海螺還沒烤好,就靠在徐越懷裡睡着了。
海風清涼,徐越想把他放到床上,才剛站起,徐歸就醒了,他艱難地眨眨眼,抓着徐越的衣服說:“媽媽,過生日。”
徐越突然一動不動,是了,是要給徐歸過生日的,他們之間有時差。在他的時間裡,隻是過了一年,可徐歸即将六周歲,他并非不記得徐歸的生日,甚至因為這個日子太特殊,一想起來仍舊會心跳莫名加速。
他隻是,不太适應,隻是過了一年,卻要給徐歸過六歲的生日,這仿佛在提醒他什麼,那種抽離感又突然造訪,他恍惚了兩秒,才說話:“你先睡,等會我叫醒你好不好。”
徐歸不依,皺着眉頭就要挺起小身闆:“不要。”他才不要,好不容易媽媽可以陪他過生日,不能讓他又不見了。
一隻大手把徐歸提起,徐越看着陸尋舟把徐歸熟練地扣在懷裡,用商量的語氣跟他說話:“嗯,還有一會兒,我們先睡一覺,然後再一起過生日。”
徐歸還是不想答應,他把目光全部落在徐越身上,一言不發。陸尋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徐歸懂事後,每年的生日都會有一個“明年跟媽媽一起過生日”的願望,可前面的都落空了。需要對症下藥,陸尋舟小聲跟徐歸耳語。
父子倆嘀嘀咕咕的,徐越聽不清,但徐歸總算答應先回床上睡覺。
徐歸在帳篷裡睡着,徐越跟陸尋舟一人一張椅子,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空氣中又彌漫着夏日泉水的氣息,混在海風跟森林裡,其實很難察覺,但是徐越能夠感知到。現在的陸尋舟很放松,沒有一點設防,信息素非常自然地散發在被标記的伴侶周圍,沒有侵略性,這是alpha的天性。
其實挺舒服的,徐越感歎,他把椅子放倒,躺着看夜空:“這裡也有月亮。”
“什麼?”陸尋舟順着徐越的目光望去,頭頂隻有半圓的伴星,“月亮?”
“嗯。我們那裡把它叫做月亮,長得也不太一樣。”這個星球的衛星沒有蟾宮桂樹,徐越低聲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不是很愉快的詩詞,徐越早就丢了八百年的語文今天突然上線,竟是讓自己心生無限惆怅。如此經典又應景的語句,隻有自己懂,但凡陸尋舟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中國人,大概都可以跟他有來有往地對上幾句。中國人古往今來對月抒情的文字,不要太多。
一絲荒謬感從他心裡滋生,他笑着問陸尋舟,“能明白什麼意思嗎?”
“大約能明白。”徐越是笑着的,語氣是低落的,這是觸景生情了,陸尋舟直覺不能讓話題繼續,可瞥見徐越脖子上那根項鍊,他突然無法執行腦子裡出現的念頭。
不能把人留在這裡,還不許想家。
還有一句“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徐越坐起來,雙手抱膝,呆呆地看着遠處的海面,沒有說話。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陸尋舟跟着念了一遍,咂摸出一些味道,“但——事在人為。”
徐越依舊沒說話,陸尋舟知道他在聽。
“徐歸一歲前幾天,才學會叫爸爸,沒有人教他,後來又學會了叫媽媽。那時候我每天因為他的戒斷反應焦頭爛額,脾氣很差,但又必須帶着徐歸在身邊,以至于脾氣都不能發,怕吓着他,那個時候徐歸脆弱得風吹都能發燒。每到生日前,他的狀态就會不大好,第一年生日,我父親勸我給徐歸幹預,其實那天徐歸狀态不錯,不管前幾天多差,生日那天總會好起來。”
徐越搭在小腹上的手指輕輕蜷了下,為什麼好起來,大概隻有他知道。
生起的碳火并未熄滅,一隻昆蟲跳進去,噼?作響,陸尋舟不緊不慢地翻動,把它挑出來,他想起過去的幾年,好像很難,又沒有那麼難:“第一年我還信心滿滿,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年周睦安也勸我,我還是不信,第三年的時候——”
“嗯?”長久的停頓終于讓徐越發出聲音。
“第三年我從别人那裡知道了一些你的事,知道了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說從‘最開始遇見的時候查起’是什麼意思。那個時候除了我,大概已經沒有人還在堅持讓徐歸以正常孩子的路線成長下去。但我不甘心,我想既然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而前面兩年我跟徐歸都過來了,還有什麼事是做不成的,我用了所以能夠想到的辦法,一年又一年,徐歸慢慢長到五歲,提前分化,直到最後一刻,我都在堅持。”陸尋舟笑了聲,很輕,“在我即将要崩潰的盡頭,你回來了。”
又一個昆蟲要撲進去,陸尋舟眼疾手快地撥開,五年其實很長,他從未跟人說過這些話,但真的說出來,也不過短短幾句。他不想描述徐歸那些病痛的事,徐越其實很在乎徐歸,說出來或許能夠博得一些情感上的反饋,可那些事光是回想他都心如刀錐,沒必要再讓徐越也這樣痛一回。
“不過徐歸天生樂觀,平日裡跟尋常孩子沒什麼兩樣,冬天要吵着給他造雪堆雪人,夏天會偷吃冰淇淋,剛學會跑就想着學騎車,還沒桌子高就能溜出家玩離家出走了。大概就是這些東西在支撐我,否則我無法在徐歸哭着喊痛的時候繼續堅持,還好…”
徐越歪頭看他:“你是不是從沒有失敗過?”
“這話怎麼說?”陸尋舟露出個自嘲的表情,“誰會沒有失敗?嚴格意義來說我已經算是一個失敗的父親,這些明明可以避免的曲折全是因為我。”
陸尋舟眼神沉靜看着徐越,緩緩開口:“可時間過了就過了,沒法重來,我隻能盡人事,不聽天命。”
這話實在嚣張,徐越胸口發悶,他從不去細想徐歸以前戒斷反應的過去,剛回來那天看到的一幕足叫他不敢再看第二次,可現在他又無法控制地想,這樣的無助與恐慌,籠罩在陸尋舟頭上五年麼?他不知道說什麼,隻好沉默。
“每次給徐歸過生日的時候我都心驚膽戰,倒不是怕他狀态變差,是怕他生日那天,狀态沒有變好。”陸尋舟呼出一口氣,看着身體緊繃的徐越,“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讓你難過,或者産生什麼愧疚,這些事,的确都是我的錯,本來過去了就過去了,可我——實在是不知道跟誰說。”
仿佛真的隻是為了訴說,陸尋舟并不需要徐越回應,他站起來:“快到時間了,我去叫他起來。”
“好。”徐越支起身體,跟在他身後,把徐歸哄起來。
“生日快樂,徐歸。”
“生日快樂,徐歸。”
刹那,平靜的海面升起絢爛的焰火。
徐歸一時間呆住,他見過煙花,可以上都是很遠很遠的看見,從沒有這樣,好像整個人住在煙花裡:“哇哇哇!好漂亮啊,是煙花,是很多很多煙花!”
整個島都被焰火圍繞,六歲的徐歸第一次真正慶祝他的生日,高興地繞着帳篷周圍跑來跑去,他跳着在陸尋舟面前說話:“爸爸,今年可以多許願望嗎?”
“人不能貪心,不過呢,今天可以。”
“好耶!”
爸爸負責拆蛋糕,媽媽負責點蠟燭,他負責閉着眼許長長長長的願望。
蠟燭吹滅的時候,已經快燃燒一半,徐越屈指刮他鼻梁:“這麼多,一年可以實現嗎?”
徐歸掰手指:“那就兩年三年!”
抱媽媽的願望許了好多年呢,徐歸捧着小塊蛋糕坐在徐越腿上仰頭看天空不斷綻放的花火,“為什麼海上會有煙花啊媽媽?”
有錢能使鬼推磨呗,這算什麼,徐越心說,可嘴上卻說:“我也不知道呀,你問問爸爸。”
陸尋舟:“因為爸爸的願望就是讓徐歸看煙花,無論哪裡。”
“真的嗎?”
“真的。”
“那爸爸的願望也實現了啊!”
“是啊,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