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道聖旨,猶如一道閃電,直接把夕瑤劈暈了過去。
再醒來,夕瑤也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
我的唐棠啊,還這麼小啊,剛剛蹒跚着走路呢,說話都還不利索呢,離了母親,她要依靠誰啊…
夕瑤把自己關在母親的佛堂裡,腦子裡一遍遍浮現孩子自打出生起的各種場景。
這孩子懂事,出生并沒有讓母親遭多大罪,隻用了半日就生下來了。别家的孩子剛生下來皮膚總是紅紅的,但是唐棠生下來就很白淨。
孩子第一次能自己翻身,第一次吃糊糊,第一次蹒跚着下地走路,第一次會喊阿娘。那小小的,肉乎乎的手,總是弄髒了然後故意蹭到身上,再咯咯咯笑。那天真無憂的笑容,仿佛全世界的太陽都沒有她明媚。那一聲聲的阿娘,是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
往事一幕一幕在夕瑤眼前閃過,她隻覺得整個心都要被攪碎了。
那個梁家,就是個是非窩,饒是夕瑤這樣不怎麼出門的,也能聽到不少風言風語。而劉千祥是什麼德性更是不用說了,一個奶娃娃去了這樣的地方,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若是吃是不習慣,有人替她單做一點嗎?前些天下雪了,有人給她添衣裳嗎?孩子看不找她,會不會整夜哭啊?
夕瑤跪在佛像面前,頭重重磕在地上,一遍一遍祈求:“求菩薩能保佑小女唐棠平平安安,我願意折壽30年,願承擔她可能經受的一切苦楚,隻求小女能平安,隻求一個平安。”
佛堂的香燭燃了一整夜,夕瑤也跪了一整夜,哭了一整夜,額頭腫起了包,膝上的傷口裂開了,血水滲透了紗布,但是夕瑤一點也感覺不到。
天亮了,眼淚也幹了。夕瑤好想就這樣暈過去算了,再也别醒來了,那樣就不會痛不會難過不會傷心了。
然而,那樣的念頭,終究還是被窗外遠方緩緩升起的金光驅散了。
夕瑤摸索着從跪着的蒲團上站起來,跪了一夜,沒力氣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緩了緩,她深吸一口氣,又掙紮着站起來。
她顫顫悠悠打直了腿,一步一步往門口踱去。
在之後各種艱難的日子裡,她都會想起這一天,那種巨大的疼痛,仿佛無數匹戰馬從她身上踏了過去。體會過了這樣的疼痛,再沒有事情可以将她擊倒。
她得好好活下去。她還有體弱的母親,還有一直擔心她的父親,還有年幼的,還在别人手裡的女兒。
她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夕瑤踉踉跄跄走到門前,調整了呼吸,擡手拉開佛堂的大門,大家都在門口等她。父親,卞媽媽,銀翹,紫草,甚至還有母親。
母親這幾日都不能下床,需要靜養,今日竟也坐在躺椅上讓人擡來了。哦,不,不是今日。看着架勢,是昨日夜裡就來了。
唐夫人躺在椅子裡,身上蓋着薄被,眼角濕漉漉的,想是也跟着哭了一夜。一雙眸子紅腫得厲害。唐母雖未言語,眼中的關切和擔心卻是藏都藏不住。
“母親,夜裡風大,您怎麼來了?” 夕瑤緊步往前走,腿卻不争氣,踉跄着就要跌下台階去,唐父趕緊上前接住她。
“夕瑤,是爹爹對不住你們母女啊,” 唐父縱是曆經沙場,也見慣了朝堂險惡,如今見妻女如此,還是悲從中來。一雙手抓着夕瑤的胳膊,止不住顫抖。
“爹爹别說了,我都明白的。” 夕瑤反握着父親的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天家的王權争奪自古都是血淋淋的,隻是這次自家被擠在了當中,充當了磨芯。
此時離開上京這個是非地,也許是最好的選擇,隻是唐棠…一想起幼女,夕瑤還是忍不住神傷。
既然接了聖旨,自然要早些到任。
唐家很快開始收拾行李。往日裡整理行李,最麻煩的就是老爺的各種古籍和經方,怕震的,怕潮的,非得裡三層外三層包好不可。這下倒好,燒了個幹淨。
除去那些留在京裡帶不走的,兩日工夫,别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日剛過晌午,門房上傳進來一張帖子,說梁府的二小姐邀夕瑤過府賞花。
唐家要離京的消息當日就傳到了梁府,樊嬷嬷是徹底坐不住了。人常說心裡七上八下的,樊嬷嬷這次是真的體會到了。
這兩日在梁府看下來,梁飛雪并不如女眷們口中說的跋扈和自傲。平日裡她待自己和唐棠也算和氣親切。
樊嬷嬷擡頭看着現在這個屋子,屋子裡的家具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的,為了怕孩子磕碰,還都選了邊角是圓弧形的。唐棠睡的床上,一應被褥都是新換的。被子外側用的是雲錦,中間夾着蠶絲,裡側縫的是湖州産的細棉。這細棉看着不起眼,但是柔軟光滑,也透氣,最适合給奶娃娃用,隻是價格不便宜。之前在自家府裡,大小姐也是把細棉都留給孩子做裡衣。前幾天孩子的身體時好時壞的,常常半夜裡就發起了燒,服了藥也睡不安穩,尿床更是常事。原以為幾次尿床下來,怕是不會用這麼上好的料子做被褥了,但是梁府這邊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尿髒的被褥換下去,幹淨的換上來,依舊是雲錦細棉夾蠶絲的被褥。雖說梁府家大業大,這點花費不算什麼,但是這份心意,樊嬷嬷還是領的。
但是即便如此,這才幾日呢,也說不好。萬一她們隻是做做樣子的呢?
如今唐家要舉家離京了,那這孩子要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