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娘子看到于伯這副樣子，臉上的笑容反倒多了一些。

“于伯，您這是幹什麼，您在徐府裡頭，可是有大體面的，府裡的一衆人等，日常見了您可是比見我都還要恭敬幾分，您這一跪，倒是叫我不好自處了。”趙大娘子看起來嘴角略上揚着，身子卻是站得筆挺，絲毫沒有要扶一把的意思。

于伯臉上苦笑。自己陪着大人來杭州赴任，走前家中老夫人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照看好自己的寶貝兒子。加上自家大人平日裡癖好與人不同，所以大人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乃至官場上的人情往來，都是自己幫着處理。徐府的大娘子，的确，就是隻得了個名頭，管着自己的一個院子罷了。

這事兒，放在别人家的确是不妥，可是自家這不也是沒法子麼。

于伯心裡這樣安慰自己，但多少還是心虛的。特别是如今，得讓大娘子出面，他就更忐忑了。

他硬着頭皮說道，“大娘子，還請大娘子幫忙，去請唐院判來給老爺瞅瞅，老爺的情況，着實是不太好啊。”

趙大娘子一臉漫不經心，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哎呀，顔色淡了，該找時間染染指甲了，“于伯，既然您覺得唐院判大人的醫術好，那您拿着知府的帖子去請便是了，橫豎家裡的牌子鑰匙都在您這裡，不必與我商量的。”

于伯一聽，這是點他呢，吓得雙手撐地，“大娘子可不能這麼說，家裡的對牌鑰匙，平日裡都是老爺用的，老奴隻是負責暫時保管。”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如今老爺病重，這鑰匙對牌，的确應該交給大娘子保管。”

“可别了，”趙大娘子心中暗罵，光要這些個鑰匙對牌有啥用，庫房以及幾個門上的還不都是你們的人。我拿了又用不了，回頭那老太婆問起來，指定還覺得是我趁着他兒子重病，搶奪家中權利呢。

“于伯，我有些看不明白，還請您解個惑。您和老爺相伴十數年，如今老爺病了您着急，我很理解，可是您來找我做什麼呢？覺得那個大夫好，直接去請不就完了嗎？”

彎子繞了這麼久，雙方都累了。

“大娘子，聽說那唐大人，一到杭州就水土不服病倒了，誰人也不見。别說唐大人本人，就連唐家夫人，通判和同知大人的夫人遞了拜帖想要去拜訪，也沒見到人。”

見趙大娘子詢問的眼神望過來，于伯一張長滿皺紋的老臉努力扯出一絲笑容。“老奴是想着，唐大人雖然說像是被外放，可是他太醫院院判的名頭以及開國郡公的封号都在，并未被褫奪，想來總是有些官架子的。一般地方官員遞個拜帖，想來是見不到這尊大佛，但若是大娘子願意走一趟......”

于伯小心翼翼地擡頭望了一眼趙大娘子，“若是大娘子願意走一趟，您可是堂堂杭州知府大人的嫡妻，說不定唐大人能賣您這個面子。又或者......”于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或者，您先找機會見見唐家夫人，女眷之間，總是好說話一些。”

“噗嗤”，趙大娘子沒忍住，笑出了聲，扯到了臉上的腫脹部分，又疼得嘶啞咧嘴，一時表情十分詭異。

她彎下腰，把自己的這半張腫臉湊在于伯面前，壓低了聲音問道，“于伯，您是說，讓我頂着這張被打腫的臉，去唐府，求唐大人來看看老爺？” 趙大娘子說話聲音不響，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那您說，要是唐大人，或者唐家夫人問起我是怎麼受傷的，我要怎麼說呢？”她對視着于伯的眼睛，仿佛有漫天的小針從眼睛裡射出來，“我是不是隻能說，因為我家老爺酷愛男風，還特别偏愛小男孩，更喜歡服藥。我就是勸他少用些藥，節制一些，結果就被打成了這樣？”

“大娘子......”于伯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眼神，一滴一滴的汗水，從于伯的額頭湧出，經由鬓角，沿着下颚彙集到下巴上，最後一滴一滴落在于伯膝蓋前的地上。

自家老爺荒唐，這是不争的事實，從小被老太太寵壞了，加上上任以後，有的是馬屁精們捧着，于是行事愈發沒了章法。于伯也知道自己大娘子委屈，可這會兒不是火燒眉毛着急麼，大娘子就不能先忍忍麼？于伯心裡也有了些怨氣。

看着大娘子一副不願意幫忙的樣子，他也懶得跪了，摸索着站起來說，“既然大娘子臉傷未愈，那就不勞動大娘子了，老奴自去再想想辦法。”

“你等一下，”趙大娘子出言叫住了他。辦法，所謂的辦法，不就是把婆母叫來麼，回頭讓婆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去唐府。丢人現眼不說，婆母來了，看到老爺這樣，不還是要找自己麻煩。

她兩條柳眉微微蹙了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這樣吧，我今天先親手寫一封信，找人送去給唐府的夫人，看看能不能先和唐家夫人約了過兩日見上一面，先套套關系。回頭再看看唐大人的身體情況，若是唐公身體轉好，到時候再開口，以免直接被人堵回去。”

她瞟了一眼于伯，知道這老家夥想讓她今天就上門，按下心中的惱怒，輕輕撫着自己的腫臉，悠悠說道，“于伯，我知道您心急，可是這事兒急也急不來啊。總得等我臉上的腫褪下去了才好，不然人家杏林世家，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回頭，還能願意上門來給老爺診治麼？要我說啊，咱們先寫信，您這頭呢，讓大夫們先開些舒緩的藥，給老爺先服着，情況隻要穩住不再變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