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徐家的管家于伯早早帶着馬車來唐家門口候着,等韓守康扶着唐大人出門,他趕緊上前行禮,然後恭恭敬敬地扶着唐老上車。
馬車一路趕得平平穩穩,于伯心裡雖急,嘴上卻半點不敢催。唐公現在雖然已半接手安濟坊的事務,但是因為身體緣故,依舊沒有露面。這趟去徐家,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了。
到了徐府,于伯引着唐大人直奔書齋。
已接近初夏,唐公和韓守康都一身輕薄,而徐文才的書齋卻仿佛還是上一個季節。
屋子裡窗子隻開着一道縫,房裡雖沒有熏香,但是一股淡淡的藥味與腐朽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彌漫在整個房間。
唐老半皺着眉頭走上前,隻見徐文才蓋着厚厚的被褥,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錦被之下,一個人身的輪廓,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着。
“把窗戶開大些,把門也敞開,今日無風,讓室内換換氣。”唐公回身和于伯吩咐着,見對方有猶豫,拍拍他的手臂道,“放心吧,已經是初夏,外頭陽光充沛,通通氣,也把這天地的陽氣采換一點到室内來,對你家大人的病有好處。”
于伯聽後點點頭,連忙安排人下去辦了。
唐大人走近徐文才的病床,湊近了仔細看,此刻的徐文才面容蒼白得近乎透明,雙眼深陷于眼窩之中。他輕輕拍了拍徐文才的被子,“徐大人,徐大人,能聽得到我說話嗎?”見人沒有反應,唐公手上加了一些力道,“徐大人,醒醒。”
過了好一會兒,徐文才緩緩睜開眼簾,目光空洞而迷離,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隻餘下一片混沌與虛無。
“徐大人,我是唐明德,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徐文才的眼珠子轉了轉,卻似乎始終不能聚焦,隻是随着聲音有了一個大緻的方向。仔細看他的眼睛,泛黃的眼球上布滿了細小的血絲,宛如枯萎的河流中蜿蜒的紅線,失去了往日的明亮與神采。
徐文才睜眼堅持了隻一小會兒,又重新合上眼簾,陷入了昏睡中。
“這樣的情況已有好幾日了,”于伯在唐公的身後補充道,“我家大人服多了藥,精神亢奮,原來發作起來幾個人都按不住他,也沒法施針喂藥,實在沒辦法,天祿堂的葉老爺子才給他開了一些安神的藥,讓人灌了下去,就是不知道,這樣的藥,長期服用,對于我家大人的身體會不會有礙?”說着,于伯将一張方子遞了過去。
唐公接過方子,從上到下仔細看了,“這方子用的都是一些極其溫和的安神藥,對身體無礙,隻是......葉老爺子,除了這個方子以外,還留下了别的藥方吧。”
聽到這句話,于伯前面對于唐公醫術的各種猜忌和顧慮都煙消雲散。他從懷裡又拿出一張方子,遞了過去,“唐大人說的極是,葉老除了安神藥方以外,還留下了一張方子,請您過目。”
唐公擺擺手,“方子不着急,我先診個脈,看看你家大人的脈象。”
他坐在徐文才的床邊,從被子裡拿出他的手臂。就在這湊近的一個來回,唐公清楚地看到徐文才臉頰瘦削,顴骨高聳,皮膚失去了彈性,緊貼着骨頭,如同一張緊繃的鼓面,輕輕一敲便能聽到生命的回響,卻又是那麼微弱,那麼不堪一擊。他的嘴角微微下垂,形成了一道難以察覺的苦笑,仿佛在睡夢中,也并不安穩。
唐公輕輕地将三指搭在徐文才的手腕上,首先感受到的是脈象弦細而數,時有時無。唐公微微皺起了眉頭,如此年輕,這樣掏空了身子,實屬不該啊。
片刻之後,他站起了身子,走到淨盆中洗手。
“唐大人,我家大人的身體情況如何?”于伯殷切的走上前詢問。
唐公搖搖頭,歎出一口氣來,“總體不是太好。這樣吧,我随你去見一下徐大人的大娘子,我昨夜聽韓世侄說起,徐大人的母親王大娘子正在王家老宅清修,想來如今徐府是徐大人的大娘子主事吧?”
于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正是如此。”
說着引兩人穿過小花園,到了趙大娘子的住處。
趙大娘子正在院子裡陪着兒子背詩,一見有外客來,連忙囑咐人把孩子抱下去,又吩咐女使準備茶點。
等大家都坐定,唐公說起了徐大人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