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工匠立在崔窈娘身後,愈觀愈是肅然起敬。
眼前這位崔娘子,所繪之物竟是絞胎瓷器。此等工藝,聞時便覺頗具難度,更何況付諸制作。雖偶能成一兩件絞胎器物,但若想要件件皆具天然美感,當是崔窈娘筆下模樣,實非易事。
“便是如此,每一件碟盞依着大小不同依次打造,錯落合攏起來,置于架上,便如一朵盛開白蓮,拆分開來,則為各類盛放食物器皿。蓮心之處,當制成一隻握手杯。”
“這制法前所未聞,我等尚需試上兩三日。” 畢竟不知每一瓣蓮瓣的尺寸,需得反複試驗,方能合攏成一朵完整蓮身。
“好。那絞胎紋兩位需試幾日?”
“這個無需調試,我二人便會。” 明明是壓箱底的技藝,看家吃飯的本事,卻不知面前這位崔娘子緣何得知。
“那五日後,我再來看你們燒制?” 崔窈娘盤算着,欲借這幾日,與姐妹們一同采購其他物件,以用于運輸瓷器。五日,已然是她所能給出的最長時限。
工匠們首肯點頭,崔窈娘方才在紙上再度落筆:“蓮心握手杯底,刻上與蓮瓣色澤相同二字。”
勁瘦字體提了兩字——蓮緣。
崔窈娘離去後,姚掌櫃密談兩位工匠:“你二人可曾見過如此式樣?” 他輕點桌上的蓮緣圖案。
“從未曾見過,至少在我秦州之地,聞所未聞。”
“那若依她此圖,我們自家造一套類似形制的樣式,投至西域道售賣,當如何?” 姚長貴終究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若未曾見過此套圖式倒也罷了,如今就擺在眼前,難免心癢難耐。
工匠們相互對視一眼,面露難色:“掌櫃的,恕我直言。那崔娘子說是說五日後來觀我等燒制,不過是句場面話。若未有她的指點,全然連尺寸都難以把握。” 她雖給出圖案,然具體尺寸,她心中顯然有數,不然作畫之時,口中念念有詞,所為何故?
另一名工匠亦點頭附和,證實确有此事。
“照你們看,她倒真未诓我。即便這套瓷器讓我等誤打誤撞制成,她亦有後續對策。想必還有更多款式存在她腦中,随時可尋其他制作坊與我一較高下?” 姚長貴仍不死心,追根究底。
“正是如此。這崔娘子,說實話,看樣子不過是借制作坊過一道手罷了。設計、打樣、運輸這些重要步驟,皆被她牢牢捏在手中。” 工匠繼續實話實說。
姚長貴長歎一聲,心中既佩服又無奈。短短半日接觸,他便已知曉這位崔娘子絕非尋常之人。既有過人智慧與眼光,又具果敢決斷與行動力。若欲與這般人物合作,唯有秉持誠信為本,盡心盡力按照她要求行事。
而崔窈娘這邊,這五日她可未曾清閑。
在林嶽引領之下,輾轉多處屠夫的屠宰場地。與那些磨刀霍霍的屠夫商議,預定他們棄之無用的豬尿脬,且要求以清油浸泡清洗幹淨。這本是孩童玩物,屠夫們雖覺崔窈娘如此鄭重其事前來預定甚是新奇,然崔窈娘出手大方,言辭懇切,便紛紛應承下來。
與此同時,姐妹們亦熱情高漲,肩負着崔窈娘所布置的任務,在秦州各處小商販聚集地穿梭尋覓。
“窈娘叫我們找的這東西,究竟用來作甚?”
“我也想不出來。”
終是在偏僻市集,發現老妪在集上編織一種堅韌藤條,是當地密林中的特産。擰成繩後,普通刀具難以砍斷,火燒亦難燃。秦州人常用來編織于鞋履底端,既結實又防滑耐穿。
“林兄可知,在秦州,普通百姓除了用水囊儲水之外,還有何種儲水器具?” 崔窈娘騎着馬,墜在林嶽馬匹後面兩三步,悠然自得地欣賞沿途風景。
“自是有的,竹筒。” 林嶽思及深處,擔憂崔窈娘突發奇想,将秦州的竹制品帶至西域道販售,遂言道:“西域道上風沙幹燥,竹制家具易發脆開裂,崔娘子還需多加斟酌。”
“這倒無妨,你且帶我去找,壁厚厚度足夠的老竹即可。”
“若說壁厚的老竹,那便是楠竹,估摸約有一指多厚。” 林嶽伸手比量個大概。
看着林嶽粗厚的手指,崔窈娘察覺他指腹的老繭盤疊,足見他使刀頻繁,到底是什麼促使他過上這般刀口舔血的生活?
崔窈娘克制收起好奇探究之心:“一指厚足以。”
五日之期轉瞬即至。崔窈娘再度來到制作坊。
工匠們早已準備妥當,窯爐中火苗雀躍欲試。
崔窈娘看過工匠調制三日又晾曬兩日的胚子,隻肯說:“握手杯置于窯爐最邊緣,蓮瓣由薄至厚,從周圍至中心依次擺放。如此方能保證受熱均勻,又不會過度上色。”
轉了一圈窯爐,崔窈娘又指向通風口:“務必保持良好通風,方能使火焰燃燒更為充分,溫度也應适中恒定。若發現通風不暢,火苗顔色有變,當及時捅開。” 讓氧氣充分燃燒。
崔窈娘拉了兩位工匠到一旁,小聲對決策。
“絞胎紋燒制初期,” 崔窈娘眼神愈發專注,“火候不宜操之過急,需緩慢升溫,讓瓷器逐漸适應窯内溫度。當溫度達到一定程度後,當保持穩定,不可忽高忽低。待燒制接近尾聲時,可适當減小火候,進行最後的微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