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漫長艱辛跋涉,她們終于抵達西域道的重要貿易城市 —— 沙州,這顆西域道上的璀璨明珠。
當那尚未被千年風沙侵蝕過壁畫映入眼簾,崔窈娘頓感靈魂放大了數十倍,輕飄飄被吸到了半空中,而後緊緊貼覆到石窟穹頂,與無數的生靈共同哭泣。
隻為一字而泣。
美。
現代社會被繁雜事物充斥,貧瘠到空乏的靈魂,隻能榨出一個字來描繪眼前的景象。
美。
崔窈娘肉身站在那處,與現代曾經去看過敦煌壁畫的她時空交彙,裹挾成不知來處不知歸處的一縷幽魂。
壁畫大多殘損不堪,被風沙無情地侵蝕,歲月在其身上留下斑駁陸離。遲暮美人,雖有昔日的豔麗,卻難掩憔悴。曾無數次臆想過壁畫初始光景,若有靈魂,靈魂是怎樣篆刻古老故事。
現下,展在她面前。
雙眸潮得可怕,淚腺仿若失了控制的閥門,心髒勃勃亂跳。
她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任由浩瀚無垠的曆史長河将其身埋沒。
壁彩瑰寶,她生而有幸兩次站在它們誕生之處,感受它們最初的和即将逝去的生命銜接震撼力。彷徨令她無所适從,手腳不知何處安放,唯有匍匐在地,最原始的人類崇敬。
一旁的姐妹們亦被眼前的壁畫勾走了魂,一時間,難以自拔。
正當衆人沉浸于這震撼之中,一陣喧鬧聲陡然截斷大家靈魂的持續升華。
擡眼一瞧,竟是一群回鹘人。
崔窈娘扭頭對林嶽說道:“去瞧瞧?”
林嶽本不欲多管閑事,然而卻難以抗拒崔窈娘眼神中的企求:“行,隻是看看,莫要招惹麻煩才是。”甚是無可奈何。
二人朝着那群回鹘人走去。
隻見他們圍作一團,像是在争論着什麼,表情甚是猙獰憤慨,仿若一群被激怒的野獸。走近細看,其間有個回鹘人身材甚是高大,滿臉的絡腮胡子如同刺猬的尖刺,瞧着頗為兇悍。他正大聲叫嚷着什麼,話到激動之處,冷不丁飛起一腳,将個物件踹倒在地。
伴随着“啊” 的哀嚎,崔窈娘這才意識到,那地上縮成一團的,竟是個女子。
崔窈娘心中恻隐泛起,不禁 “唔”地一聲,想要咽下尾音,卻已來不及。
回鹘人齊刷刷地看向這兩個湊熱鬧的人,氣氛繃緊成弓弦,一觸即發。
林嶽也下意識将懷中劍攥緊在手,警覺地注視着那群虎視眈眈的回鹘人。
那女子摔倒在地,衣衫略顯淩亂,眼神裡盡是驚恐與委屈,受傷的鹿眼,可憐巴巴地投望崔窈娘。
崔窈娘實在難忍,憤然出聲:“這位朋友,為何要對她下這般狠手?”
回鹘兇漢擰着眉頭,語調怪聲怪調地說着官話:“你這婆娘,休要多管閑事!” 眼中透着不善。
青天白日,聚衆欺負一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如此嚣張,也不看看這是何處!
崔窈娘毫無懼色,嚴詞厲語兜頭兜臉朝他說:“在我大唐之地,可容不得随意欺淩女子之人。你這般行事,我可是要報官了!”
回鹘人大多聽不懂崔窈娘的話,回鹘兇漢嘟囔了幾句,他們立時明白,聽說崔窈娘要報官,臉色陰沉圍攏過來,那架勢随時要将崔窈娘和林嶽二人吞噬。
林嶽直覺不好,蹭地亮劍,劍嘯龍吟:“退後!”他大聲喝道。
回鹘兇漢亦是惱怒地吼:“這賤人欠了我銀錢還不上,又不肯與我家為奴!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臉上紅筋漲起,透着一股子蠻橫。
那女子忍痛擡頭,瞧出林嶽和崔窈娘要為自己出頭之意,急急抓緊襖領,瞅準空子掙開空隙,朝着崔窈娘迅速爬将來,抱住崔窈娘的大腿嗚嗚亂哭:“姑娘救我!救我!我不想死!他并非要我為奴為仆,是要将我賤賣與那鎮上的老瞎子!老瞎子心腸歹毒手段狠辣,已是戕了前頭三個,姑娘救救我罷,求你求你!”
哭聲凄慘,石窟前的孤雁一般,難有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