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蓋掉那份即使隔着過往冷待之仇、殺母之恨、強臣之憂的,他的真心。
貴嫔聽聞天子已經服過藥,便讓崇華殿給貴嫔騰出了地方做飯,韋真做了些尋常的湯羹和面片端進内殿,就看到臉龐越發清癯的曹叡。
她坐在一旁陪曹叡用飯,曹叡問宮女:“雨還在下嗎?”
宮女點點頭,随後應命而退。
“陛下還在想大司馬從西線撤下來的事情?”韋真小心問。
“他們此刻應該已經撤回長安了吧。”
曹叡此時接過碗,話便不在心頭,像個意态溫文的少年一樣說道:“這雨下的,像是在嘲笑我急功近利,隻能讓大司馬和仲達公無功而返。”
曹叡年少時吃了不少苦,卻也未嘗想過世間事如此艱難。以前總想着熬到即位就好了,如今仿佛半生用力爬到了千丈山的山頂,等待自己的卻隻是淩亂無序待人清掃的廢棄沙石,四大皆空。
韋真在旁邊替他收拾寝衣,如常道:“你不是素來最讨厭文以自飾那一套了嗎?一場雨過去,怎麼轉了性兒了。”
曹叡沒說話,隻是盯着外面的雨幕。
他一直盼着伐蜀最好的機會,天下局勢早一點不用僵着在此。可這一場雨過去,往後又是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分分合合、海内倒懸。憑借他那祝聖後又凋零的宗室,或是自己一人之力,也無法改變了。
曹叡大病初愈,先召見了司天官和鴻胪寺的禮官。七日後的甄太後生辰,天子又再次降旨:改葬文昭甄皇後于朝陽陵。
同時,朝廷便傳令大赦天下。獄中所押囚犯除殊死刑的死囚外,一律按罪過大小由家人贖回十二月。
這場秋雨停在曹真和司馬懿回朝的那一日。
和曹叡有同樣預感的曹真在回朝後生了重病,重到天子親自前往探望。
曹叡向副将責問道:“大司馬的病為何拖了這麼久?”
曹真勉強伸了伸手,向對曹叡解釋,還是半天說不出話來,副将隻好道:“大司馬最不耐蜀中的天氣,八月的時候就已經病得極重了。但是一直不敢讓大将軍和蜀軍知道,怕亂了軍心,更怕……”
曹叡問:“更怕什麼?”
曹真接下話頭,氣若遊絲,“臣在外,唯恐戰敗丢城,更怕有了家賊任人宰割。”
“臣挺着這一口氣,就是為了回來見陛下最後一面。”
曹真神志還剩一絲殘存的清明,趁着此刻坦言:“臣就要走了,以後也會和你天上的祖父叔伯一起看着你,這麼大一攤子江山社稷留給你,其實是你爹和你翁翁疼愛你的方式。他們走之前,都有一日便勤勉一日,拼命想着怎麼為你再掃清些障礙……”
曹叡湊近了些,聽到了他此生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固然有不對的地方,陛下心中不管如何想,還請…念在逝者已矣,以後一定要…守好大魏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