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三日,城中百姓無一不陷于一場夢中。
一場關于錢家夫婦,不,或許這麼說并不準确,更準确的該是關于錢家夫婦和全城百姓的一場夢。
金奇起床後,照着慣例的伸伸腰,站在窗前,看着淺金色的陽光順着窗棂灑入屋内,照的一地溫暖。
但即使是這樣好的天氣,他卻仍舊皺着眉頭,無聲地表述着他的不快,眉眼中盡是陰翳。
“嘎吱——”
身後傳來響動,金奇轉頭看去是自家娘子正朝他走來,讓他毫不意外地是妻子的臉上也是顯露着疲态,很明顯夜間沒休息好的樣子。
金娘子瞧着金奇的樣子,也是歎氣,接着言語含糊道:“你昨夜也還是……?”剩下的話金娘子沒有再說,不是不願意說,而是說不出來。
聽着自家娘子這話金奇在心中更加印證了之前的猜想。
于是點點頭,夫妻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一種無言且被迫的安靜蔓延在兩人周圍。
這場持續了三日的怪夢,屬實是讓夫妻倆有苦難言,一種想說但卻說不出來,就像是被施了禁言術一樣,明明是已經在心裡過了無數遍的話,卻在講說出口的那一刻這麼都無法順利将其說出來,不僅如此,就連同比劃或者手寫都不行。
在最開始的時候,衆人都以為這不過隻是一場簡單的夢罷了,但當這樣的夢連做三天且所有人都無法說出口的時候,這才意思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夢中景象太過慘烈又或許是因為其他什麼,衆人從一開始的不相信和質疑再到後來的麻木,以及後面的隐隐信服,最後将其當作是一場上天給予他們的警示,這其中心路曆程的複雜也隻有各自知曉。
在夢中,城中百姓的生活是與現在完全不同的,甚至可以說的賞識天差地别。
夢中的世界全是灰暗和壓抑的,且他們能明顯的感覺到在這座城鎮中有着森嚴的階級鴻溝,這分明是和現在安居樂業,衆人笑意晏晏以及自由自在的生活完全不同。
但這麼說也不正确,還是有一點相似的。
那就是和現在夜間噤若寒蟬的樣子是一樣的,有所區别的是夢中是不分時刻,而現在隻是夜晚。
在這場持續三日的怪夢中,他們的身份不像是百姓,更多的像是奴仆,一種身負厚重愧疚的奴仆,處于最底層,連現在一些大戶人家的仆從都比不上。
他們更多的是沒有獨立思想的,或者是是不允許有獨立思考的奴隸傀儡。
而他們所服從、遵從的對象竟然是—
錢有财夫妻倆。
他們就是這座城鎮,不,或許換句話說,依照夢中的情況那已經算不得是一座城了,而是一座偌大的私宅,隻屬于錢家的私宅。
在這所大宅中,所有人的等級都按照錢氏夫婦的心情被劃分,由上到下,逐級遞減,最底層的自然就是城西那群罪人,在其次就是一些“犯上作亂”,按照夢中的話語來說便是不尊敬錢氏夫婦的人。
錢有财、趙婉惜就是他們所有人的王,擁有了他們的一起,同時也控制命令着他們。
回想着夢中的境遇,縱使此刻金奇無法和人讨論,但也不妨礙他感到心驚。
若是說從第一日開始隻是一場怪夢,那到現在第三日了,他更願稱其為一場預言,一場上天給予他們活命的預言。
因為在夢中,錢氏夫婦對着城中所有的人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若是誰敢違背或者在暗地裡做一些小動作,都會被他們毫不留情的抹殺掉。
更有甚之,被公開處刑。
想到這裡金奇伸手摸了摸脖子,脖頸處細膩的紋理在着日光下感受着溫暖,還好還在。
是的,他就是那個在夢中被抹殺過的人。
冰冷的刀刃仿佛都還留在他的肌膚上,讓人不寒而栗,但他卻從容赴死,夢中的他和現在不大一樣,堅毅的目光是現在的他從未擁有和見過的。
那都不像他了,但就在他懷疑的時候,卻又有一道聲音恍若在他耳邊細語,這就是他,讓他無需畏懼。
那是妻子的聲音。
但他尋遍四周都未曾找到她的身影,隻是在脖子一陣鈍痛後,靈魂回望,金娘子穿着一襲白賞,四周霧色彌漫,她站在橋上與他對望。
不僅如此,再到後來,他好像看到了原本生機勃勃的城鎮隻剩下一片死氣。
他看着原本和善的錢家人變得高高在上的樣子,垂目所及皆是鄙夷,恍若是高高在上的王,而他們所有人全是匍匐在地的奴仆。
目光是那樣的不屑,眼中的他們渺小若蝼蟻。
他們掌管着生殺大權,掌管着這裡的一切,而那些跪在他們身邊的人,也擁有兩幅面孔。
在面對錢家人的時候,那就是低微到塵埃中的砂石,挂着讨好的笑,像一條狗似的被使喚着,偏他們還樂在其中。
但一旦面對他們這些奴仆的時候,卻又是作威作福的模樣,好不威風。
卻也好不諷刺。
城中其餘人臉上都挂着麻木的表情,再到後來,随着時間的推逝,這座原本被吸取了活力的城鎮變得愈發沉默。
而他們這些人所生育的後代也在潛移默化中從事着和他們父輩們相同的事情,變成了奴仆,從出生時起。
金奇在夢中以靈魂的狀态看的分明,從生到死,這一輩子,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和他們一樣沒能逃離奴仆的命運。
做着伺候人,最低等的事情,彎下去的腰便再也沒能擡起來過。
時光荏苒,萬物變遷。
到後來錢氏夫婦兩人去世後,錢、趙兩家旁系共同繼承了掌管這座“私宅”的權利,但同時也打的不可開交。
恍惚間,他不知聽誰說起,“也就隻有蠢人才會相信那樣的說辭,天生子嗣有礙也能被包裹一番,那我們也能如此……”白霧散去,再後來的他聽不見了。
這樣荒誕驚奇的夢,卻讓他多了幾分相信。
這幾日觀察其餘人的模樣,更讓他在心中堅定了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