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壓下思緒，低聲道：“事情解決再叙，李順呢？”

南宮福側開一點身子，露出站在門口的黑袍少年，道：“在呢。”

因為不知道初一的打算，所以南宮福沒有貿然讓李順摘下帽子。好在顔晴被初一的突然昏迷吸引了注意力，隻當李順是他們同行的人，沒有對他起疑心。

初一看到少年正面向着顔晴的方向，一動不動很是專注，隻是看不見他的表情。

三清鈴還在自己手邊，穩穩當當的，沒有動靜。

顔晴……不是妖怪。

初一皺着眉，手指無意識摩挲着小紙包，不小心把繩子蹭松開了些，初一一愣，發現紙包裡包的是幾縷發絲。

“小道長，好些了的話就繼續吧，别讓他們在底下等太久。”南宮福站了起來，把沾了水的帕子遞給她，示意她擦擦汗。

初一定了定神，開口：“顔姑娘，你想見李順嗎？”

顔晴本來正百無聊賴地欣賞自己染上了鸢尾紅色的指甲，聞言怔住了，她不太自然地問：“他……不是……”

他不是死了嗎？

“你想見他嗎？”初一端正跪坐着，看向顔晴的眼神犀利，冷靜又沉着，顔晴是第一次從一個少女身上感受到威壓，一時覺得她陌生起來。

“要是可以……那自然……是極好的。”顔晴慢吞吞開口，初一看到她眼神閃爍着，神情複雜，但是不太像是擔心事情敗露，倒像是……有點後悔？

一直沉默着的李順向前一步。

顔晴徹底愣住，看到他慢慢捏住帽檐時竟然不自覺躲閃了一下，直到少年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用那一副好嗓子很是呆怔喃喃道：

“晴……兒……”

顔晴眼圈頓時紅了，生了根似的動不了了。

李順他……瘦了。

本就消瘦的少年更是形銷骨立，開口時很是艱難，仿佛在背書一樣木讷，絞盡腦汁地想着下一句，看着顔晴的目光既陌生又難以割舍般湧動着各種情緒。

“晴兒……我沒有辦法……娶你了……我失約了……你寫的詩，很好，我接不上……”

他不認識顔晴，晴兒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但是看到她突然泛紅的眼眶，心髒好像被緊緊攥住，一點一點收緊，細細密密的疼痛驅使着他張開嘴，卻最終說不出一句話。

酸澀得像是經年不息的風終于還是沒能吹過玉門關，江南的春天終于還是沒能到達黃沙漫天的塞外，少年守着一彎冷月，癡癡死在了等待春風的路上。

顔晴嘴唇動了動，終于忍不住怔愣着問道：“為什麼……？”

李順聽不懂，隻是一心一意把話帶給她，道：“在……我家那口缸底下藏着……很多很多錢……我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帶你走了……你再等等我……”

“我想……帶你看看青城……山上的花……”

“為什麼？”顔晴顫抖起來。

“我……”李順想不起來下一句到底是什麼了，當時……當時想好再次見到晴兒的時候要說的話到底還有什麼？

是不是……

“我心悅你。”李順終于完完整整地把話說完了。

顔晴像是被完全抽走了力氣般，臉色灰白，纖細的手指試圖去觸碰他，還沒夠到就跌倒跪坐在地。

初一冷靜地扶着顔晴，問：“你知道些什麼？李順到底是誰殺的？”

顔晴眼神突然堅毅起來，口中止不住一遍遍念叨着：“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的……口口聲聲說着會愛我……沒有的……沒有人是真心的，死了就死了，我不在乎……”

初一從來不輕易發怒，這次她是忍不住了，眼神冷冽，一把将軟倒在地的顔晴半是強迫地提起來，“你還要怎麼騙自己？你自己好好看清楚你錯過了的是怎麼樣一顆真心！”

初一有點氣悶，她一直覺得，可以得到一顆這樣的心是福氣，就像她沒有這福氣，生而伶仃，形影相吊，為什麼有這福氣的人要這樣再三糟蹋呢？不僅輕賤自己也侮辱情之一字。

顔晴終于忍不住大聲質問起來，淚流滿面：“你到底為什麼要執着于我？你明明可以有很多别的選擇，找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好嗎？我又老又髒，你到底是什麼毛病？”

李順不知道為什麼，可是看見顔晴流淚，他情不自禁地伸手，結結巴巴地說：“晴兒……我心悅你……我……”

他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話，他覺得很悲傷，好像自己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或者很重要的人，悲切之深，李順機械般哭着唱起挽歌：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

生前他總是為他人唱歌，他送走一個又一個亡靈，這會他才真真實實地，第一次地為自己唱起歌，一半靈魂被自己唱着歌送上了黃泉路，另一半又被執念牽絆在人間。

李順不明白啊，為什麼他會這麼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