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漸漸想起來一些事情。
比如,她當然不是生來沒有娘親。隻是記憶很模糊,像是被人緩慢而有力地擦除,直至隻剩一點灰色的殘影,像是秋日寺廟的天。
這幾日在蒼岩,她腦海裡總是閃過一些片段,并不成章,她隐約知道那是一個很清瘦的女子。
是那種英氣的美,很恣意的樣子,身子線條漂亮非凡,翩若驚鴻。隻是每次她凝神想要仔細看看到底是怎樣的眉眼時,記憶又總是會像浮雲般散開。
隻有一點可以确定,她的面容被毀壞了。
要是沒有被毀,大概會是很美麗動人的,隻是她隐約瞥見母親寬大兜帽底下的燒傷痕迹,觸目驚心,實在是……醜陋。
大概她不是溫婉賢淑的女子,同樣不算慈愛的母親,初一記憶中的她看向自己時,總是帶上了道不明說不清的複雜情感。
老木門被人輕輕叩響,一旁堆積的木柴落了陽光,漂浮起塵埃,少年清朗嗓音響起:“阿婆在嗎?”
一時無人應答。
半晌才響起搖椅晃動的聲音,老人扯着沙啞的嗓子疲憊問道:“進來,什麼人呀?”
“在下初一,您還記得我嗎?”初一看着老人似乎想要起來,伸手扶了她一把,随後将手背在身後,身姿筆挺端正。
“……我當然記得,”老人慢吞吞拍了拍藍布衫上的灰,打算燒水給客人泡上一杯茶,“我想起來了,你……和神龍大人長得很像。”
初一頓住,疑惑着輕聲重複一遍:“……神龍大人?”
“神龍大人來這邊時我還隻是個小女孩呢,哈哈,我那會可是村裡最俊俏的姑娘,不知不覺都已經是這麼老的老太婆了啊。”阿婆思緒發散,笑呵呵地将茶葉塞入小茶壺中。
“說來神龍大人來過這邊不少次啊,當年和卿否大人有些牽扯,秦莊主大概也是見過她的。”阿婆将滾燙的開水倒入杯中,茶葉沉浮,阿婆很是惋惜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次一别,再也沒有見過了,也罷,神龍大人大概很忙的。”
“阿婆,女娲石既然是神器,和神龍大人有關系嗎?”初一當然不覺得神器是卿否翻山越嶺感動上蒼求來的,倒是更有可能和阿婆口中的“神龍”有關系。
“這誰知道。”阿婆很是懷念般打量着初一,“唉,你和神龍大人長得是真的像啊,要是神龍大人她有女兒,大概就會是你這樣的。”
初一記憶中自己與尋常人類總有不同的地方,比如那駭人聽聞的憋氣極限,又比如那怪異的力量,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阿婆,你手中什麼有神龍大人留下來的東西嗎?”
“東西?”阿婆笑了,“有啊。”
說着,她起身蹒跚走到櫃子前,拉開小抽屜,從一堆的舊書舊物什裡翻出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木盒子。
初一好奇地湊近一點,一塊漂亮的青綠色玉石赫然躺在裡邊,上面雕刻着意義不明的花紋,溫柔如水,清冷如雪。
初一的心猛然劇烈跳動了一下。
阿婆還在絮絮叨叨些陳年舊事,“神龍大人當年護佑村子大概也有卿否姑姑的功勞,隻是不知道她是欠了姑姑什麼人情,大概人情還清也就走了……我倒是想找秦莊主聊一聊她去哪裡了,人老了,都沒人陪我聊天了啊。”
初一沒有聽清阿婆在說什麼,她從衣衫的領口扯出一塊玉石,仔仔細細地将兩相比對。
一模一樣。
這塊玉石是自從她有記憶起就帶在身上的,當年陳陋得以将她認出便是靠着這塊玉石,後來在鬼城時這塊玉石替她擋了一次天雷,按理這應當是她父親的東西,但是她父親千真萬确是個凡人……
或者,她有些頭緒了。
是……您嗎?
母親?
下一秒,阿婆又無不唏噓道,“當然也有可能神龍大人已經去了,畢竟四神獸命定便是要死去的。”
“?!”初一錯愕,“什麼叫……命定要死去的?”
“神獸守四方,靠的是命啊。”阿婆眼尖地看到初一手中兩塊一模一樣的玉石,恍然大悟,“呀,我說你怎麼長得那麼像神龍大人,原來你是她的後人嗎?”
“等等,阿婆,您是說神龍大人已經死了?”初一心底五味雜陳,就聽阿婆疑惑着反問:“你不是她的後人?你怎麼會不知道?”
初一誠實道:“我不知道,我自幼無父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