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子後秦荼把風苔送了回去,期間幾番談判,内容不為人知,最後也和平相處。
“你做的事我懶得追究,隻是在白子衿醒來之後,你們的事自己解決,我不會出手。說到底這村子已經和我沒有關系。”女子手臂上站着一隻白鴿,她神色淡然地回頭看着男子,崖邊的風大,吹得她的衣擺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鳥,仿佛下一秒就會毫不猶豫地墜落崖底。
風苔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謝莊主不殺之恩。”
秦荼稍微擡了擡手,白鴿撲棱幾下便振翅乘風而起,盤旋片刻往西方而去了。秦荼目送着那一個小點漸漸變得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見才垂眸看向掌心的小紙條。
落款是青城子的印章。
秦荼仔細看了看,随後捏着它打算回去,就聽風苔略顯滄桑的聲音:“秦莊主,敢問,要是村子被毀了該如何是好?”
秦荼淡漠地微微勾起唇,偏頭,眼角弧度簡直是溫文爾雅:“沒關系的,還有很多别的村子。”
死了一個人,或者一個村子,就算是一座城,都沒有關系的。人類實在是太多了,雖幽岩邃谷亦築室其下,峻嶺高原亦耕種其上,可謂地無遺利,人無遺力矣①,山坡湖泊都被占據,乃至山川都被改造,有時覺得人類和需要被除去的雜草沒什麼兩樣。
秦荼想起卿否,再次覺得她們很相像。一半神明,一半凡人。一半冰清玉潔,一半身陷囹圄。她不似雲霧,不能自在地在天邊飄飄悠悠,也無法落在地上踏踏實實地走,像是一生在空中的雨燕。
脾氣古怪的大巫大人,為什麼不輕易救人卻又要為了他們求雨,為什麼妙手回春卻要醫毒雙修,為什麼身為人類卻要救下妖物,為什麼救下妖物卻也殺死它們?
秦荼不知道卿否到底是依據什麼做出決定,一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弄明白。
現在她是依據什麼做出決定的,她自己都不清楚。一具軀體就這麼分裂着,尖銳沖撞着,正邪不辨,像是那尊女娲像,神,或者人,唯獨看不清臉龐。
秦荼,你是誰。
我不知道。
秦荼轉身,走下山的腳步輕緩,帶起一片風,
風苔瞬間睜大了眼睛。
天邊的墨雲漸漸籠罩堆積,濕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飄散開,青衣女子身上的衣擺迅速沾上水汽,走動間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冷白似雪。
山雨欲來,風起雲湧,暗沉的濕意驅散了仲夏的燥熱,隻等着神明一聲令下,潤澤九州。
秦荼還是為蒼岩求了最後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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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下了好大一場雨啊,我看着那天一下就黑了,真是怪事啊,本來說是有可能再來一次旱災,沒想到天佑我蒼岩,哈哈哈。”背着鋤頭的婦人心情頗好地在屋檐底下歇腳,爽朗地和初一攀談。
黑衣少年手指按住破陣子刀把,靜立在雨霧前,額間的軟發被濡濕,潦草地貼在冷白皮膚上,風吹來,初一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嗯,很突然。”初一點點頭,看着廊橋外的溪水慢慢漲起來,水流承載着幾片不知名的花瓣往東去,水面一圈圈波紋散開。
“小姑娘,這邊把傘給你拿來了!”店鋪裡走出一個大娘,舉着一把油紙傘笑着遞給初一,“快些回去好好洗洗,别着涼了昂。”
初一真誠地道謝,接過這把紅色漂亮的傘。
“嘿!姓張的你這就不厚道了,怎麼就給人小姑娘拿傘?我老婆子的呢?”婦人笑罵道。
“去去去,你要什麼傘。”張掌櫃翻了個白眼:“風裡來雨裡去的都是粗人,一點雨淋了就淋了。”
“你這話。”婦人哂笑,看着滿天雨絲,又有些感慨:“不過這雨是真的大啊。”
回到房内時初一覺得身上确實有些發寒了,腦袋後邊的紗布都濕了,她随意抓了抓發絲打算先去沐浴一番,進門,看到青衣女子正懶洋洋地趴在窗前,身前一盞茶熱氣袅袅。
很安靜,讓初一呼吸都不自覺放緩,不願意打擾到這幅漂亮到像是畫的景象。
“……秦姐姐。”
秦荼聽到動靜回頭,本來沒什麼表情的,一看到初一被打濕的衣服不由得皺了皺眉,“……該着涼了,快去洗漱一下。”
“唔,好。”初一麻利地脫下外袍,露出白色的裡衣。她是背對着秦荼的,秦荼看到她白皙的脖頸黏着濕漉漉的發,往下是流暢的脊椎線條,清瘦的腰肢……秦荼不自覺移開目光。
“秦姐姐,我先進去了,你就在這坐一會好不好。”初一抱着換洗衣服看向秦荼,“我有事要和你說。”
秦荼慢慢轉回頭,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嗯。”
心底想的卻是,終究是會有這麼一天的,大概這會也要被小初一讨厭了。秦荼有些失神了。這個從來沒有怕過她也從來沒有将她當作“莊主”過的小孩,其實不知不覺也已經長大了啊。
等待初一出來的時間似乎有些漫長,秦荼什麼也沒有做,就這麼憑窗聽雨。她總是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幹,閑來便看雲聽雨,半杯茶喝半天。心裡和腦海都是空空蕩蕩的,風一吹仿佛還聽得到回聲。她知道自己未來的年歲還長,她總是不急的,将時光浸泡在茶水和雲雨間,細細慢慢地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