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正是煙雨蒙蒙梅子初熟的時節,今日大風卻并無一點江南溫婉在,黑沉沉的天将将要壓到這座南方古城身上去,唐荒看着女人慢慢将發絲攏到耳後,寬大衣袍更勾勒出她身姿清瘦。
像是會被風吹散的一縷雲煙。
“……小初一,你說要找參了的,比試過了麼?”秦荼走到小亭子時突然停下回頭問道,笑意很淺。
“還沒有。”唐荒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回複道。
怎麼突然這麼問?
秦荼看向旁邊的水榭樓台,幾棵梅樹正郁郁蔥蔥,她折下一小截梅枝,語氣溫和:“說來我雖是你長輩,卻不曾指導過你什麼,你與我過兩招來。”
唐荒頓了一下,下意識要拒絕:“秦姐姐你身……”
“怎麼說我也是能當你祖母的人了,指導你還是綽綽有餘的。”那人端詳着手中的梅枝,像是随口一說。
……體不好。
唐荒本就不算好的心情更是被當頭潑了盆冷水一樣,她性子沉穩,這會也忍不住深呼吸幾下。
……
……
“祖母”。
……她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什麼“祖母”?她在秦荼眼裡甚至是孫輩的了嗎?
黑衣少年冷淡着神色将破陣子解下,咬着護腕上的繩子扯緊,整個人利落極了,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還請莊主賜教。”
頗為煩躁地拿舌尖頂了頂犬齒,她直視秦荼還是溫潤含笑的目光,腳步輕移,轉瞬就到了她面前,并不舍得用拳或掌,隻是試圖抓住她。
秦荼嘴上說着是綽綽有餘,這會卻沒有因為唐荒年紀小便掉以輕心,斂下的眼眸冷靜。
衣袂翩飛,像是輕巧的海燕,配合着唐荒靴子在地上踩出的細微聲響,像是一支舞蹈。女人腳步并不快,可是卻總是在唐荒預料到的那一刻之前離開。
明明手中隻是普通的樹枝,力度也是輕飄飄的,但唐荒每被她擊中一次便感覺到一次鈍痛,連帶着步子也會亂上幾分。
秦荼對她經脈的了解勝過唐荒對自己的了解。
仿佛是為了印證那句“綽綽有餘”,女人表情甚至都還是帶着溫和笑意的,小打小鬧般,還有餘力指導她兩句:“慢了點。”
“節奏跟上。”
“重心這就不穩了麼?”
唐荒一言不發,隻是額角漸漸被汗水濡濕,眼眸越發清冷明亮,緊緊盯着女人動作。
秦荼的身法其實在廿三之下,動作也不算快,之所以唐荒總碰不到她,一是因為秦荼能憑借對肌肉的走勢預判,二則是莊主大人狡猾地在躲不了的情況下打擊她的穴位,讓她受影響。
隻要唐荒加快速度……
唐荒忍下了又一次擊打,還是被卸了瞬息的力才恢複,但隻要有這瞬息的時間,秦荼已經可以退到安全的地方。
像是她們之間的關系。她那像是貓兒一般懶洋洋的莊主大人走得那麼慢,那麼溫和懶散,唐荒總是幾乎以為自己要趕上她了;可卻在将要觸碰到時被毫不留情打破期待,那人又毫不自知地安坐高台了。
真是惱人得緊。
不僅這樣,還有更惱人的,貓是高傲的小東西,總是不肯好好說清楚自己身上背負着的到底是什麼,唐荒想要走在她身邊,卻發現那人把路堵住了,唐荒得慢慢找慢慢挖,一面還要無限地傷心。
傷心什麼……傷心君生我未生,少女绮思換來一句“祖母”。
要想抓住這樣的貓兒得費些力氣,還得費很多耐心,等她漸漸有些累了慢下來的時候,不能遲疑地,不容許後退地,抓住。
在又一次擊打時不退反進,唐荒強行忍下了整個軀體的不适和麻痹的指尖,縱身向前——深深地望進那片随時消散的雲煙中去,終于如願以償抓住了自己心心念念好久的梅雨時節。
雖然指尖還是麻痹着的,痛楚牽連起血液經絡,酸麻的感覺像是自己即将失去五感。
可是……很滑。
上好的絲綢布料絲滑,哪怕上邊精美的雲袍刺繡也不會影響到手感,唐荒沒有錯過那人因為錯愕微微睜大一點的眼眸。
對方的身體底子真的算不上好,也好意思說她重心不穩,結果自己更是随便就能被推倒。唐荒認命般一把勾住她腦袋向後倒去,一個手掌就能抓住的女人手臂骨骼清瘦,骨肉均勻,帶着溫度,幾乎要燒灼起來,避無可避。
唐荒聽到了骨頭和青石闆地面碰撞産生的清脆聲音,聽着倒好像她的肩胛骨是玉石一樣。
寬大衣袍慢了她們半拍,像是一陣薄紗一樣慢慢落下。
熟悉的草藥清香,撲了滿懷,對方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唐荒幾乎都可以隔着布料感受到她腰肢那塊肌膚會是怎樣的細膩。
溫香軟玉。
唐荒閉了閉眼,心髒還在轟鳴,嘴唇也不知何時幹澀得很,但是大腦卻意外地很冷靜。待到她睜開眼睛,直直對上秦荼平靜眼眸時,聲線還是古井無波的:“抓住你了。”
秦荼頓了一下,睫毛顫動一瞬,才很輕地“嗯”了一聲。
唐荒伸手替她擦了擦額角的一點汗水,很是平和問道:“那麼秦姐姐,我這算出師了嗎。”
“……”秦荼稍稍伸手,唐荒隻感覺到自己臉頰被冰涼指尖觸碰到了,旋即帶上升騰而起的熱度。
“别動。”秦荼看出她些微的瑟縮,另一隻手直接捏住她下巴,慢條斯理地摩擦着肌膚而過。
帶起火辣辣的燒灼感,和血腥味道。
“啊……”唐荒自己摸了摸,看見指尖沾了血迹,大概是剛剛不小心被刮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