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熟悉了,”洛蔓貝爾笑着回答他愚蠢的問題,慌忙追趕腳步的西蒙像是在建築裡玩起童年時熟悉的遊戲,胸脯上下起伏着,他無法不注意到正坐在沙發上靠近白瓷茶幾旁,一心一意往酒杯裡斟滿酒水的洛蔓貝爾,但除了這個,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卻是周圍的裝修。
“這一切出自于你和吉米誰的審美與設計?”他的全部目光都被古典風格的奢華家具擺放吸引,幾乎不敢靠近似的生怕自己會引起來破壞,“你看起來很有錢,洛蔓貝爾小姐,但富裕到這種程度,會不會讓你覺着失去了人生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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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蔓貝爾:你問了好多問題,西蒙,你想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西蒙:第一個,我好奇着吉米是否和你有着一樣的審美觀念。
洛蔓貝爾:噢,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他和我的審美不太一樣,其實老實說,我也不太喜歡周圍這種被暖色燈光照耀的古典裝修風格,但我曾經喜歡,所以可能這就是婚姻的能力吧,竟然讓我變成了一個對着暗紅色牆壁紙感興趣的人。
西蒙:聽起來這像是另一種你親口告訴我們,你有多幸福的方式。那第二個問題你會怎麼回答呢?
洛蔓貝爾:嗯…我從來都不覺着這是什麼麻煩,聽我說,西蒙,我不太理解這些正常的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在我變成這樣之前,我的生活好像也不太正常。
西蒙:為什麼這麼說呢?
洛蔓貝爾:因為我如果回想的話,雖然一切過往的經曆都不再算是什麼,但我還是覺着我的人生似乎隻有過分落魄與現在這兩種方式可供選擇,有時我會懷念在洛杉矶或者楓葉公園的生活,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我已經站在這裡了,所以,那些所謂的一切麻煩就不再是麻煩。
西蒙: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會回答問題的女孩?
洛蔓貝爾:沒有,不過有人說我很會詭辯,你對這個感興趣嗎?
西蒙: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你得到了這樣的評價?
洛蔓貝爾:這還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好問題,但是很可惜的是,我好像沒辦法讀懂别人的想法,所以在我的觀點裡,其實我隻是懂得怎樣為自己辯解而已,誰會想做被冤枉的那個人呢?
西蒙:所以在你人生中,最可惜的事情是這一件嗎?你為了無法讀懂人們的想法而感到可惜?
洛蔓貝爾:不,當然不會是這個。我最可惜的事情……我會說,我最可惜的事情是在一九七一年的十二月回到洛杉矶。
西蒙:抱歉。我們來聊點開心的吧,洛蔓……
洛蔓貝爾:其實沒關系的,我還是挺讨厭你們這群人對待這些過往的方式的,難道忽略傷痛的存在不奇怪嗎?
西蒙:那對于洛蔓貝爾來說,面對傷痛的最好方式是什麼?
洛蔓貝爾:沒什麼方式,就是一直回想它們的發生過程,我堅信着隻要次數多一些的話就會為自己脫敏。
西蒙:這聽起來是很不健康的方式,說到這裡,洛蔓,十七年的人生裡,你自認為最不健康的一種生活方式是什麼?
洛蔓貝爾:也許是酒精。我記得,在和奧利維托拍攝《黑天鵝》的期間,我們總是因為壓抑的劇情和必須完美的芭蕾舞而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所以,酒精是我們不可缺少的陪伴,噢……可能現在對我而言也是和之前一樣,但相信我,我現在并沒有到達那麼沉迷酒精的程度。
西蒙:這對你好一些,洛蔓。我聽到你說起奧利維托,能給我們講一講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洛蔓貝爾:我和維托是在一九六九年的最後一天于某場派對上面認識的……嘿,我覺着他早就公開說過這事了!
西蒙:他隻說了那一句“我覺着這女孩可真是脆弱與堅韌的共融生長體”,至于前面的信息,他全都沒對大衆透露。
洛蔓貝爾:是嗎,他真的這樣說?
西蒙:當然啦,有很多報道都寫過這件事呢,我隻希望你來告訴我們,你們的相遇是不是在那種描述中那樣的浪漫和美好?
洛蔓貝爾:這哪裡和浪漫有關?其實說到這件事還有些搞笑,因為那一天在派對上我遇到了幾個不怎麼樣的電影制片人,其中有一個分外大膽的男人在敬酒的時候向我靠近,接着,我當衆給了他難堪,然後回到我的住所後,第二天一早就在門口收到了奧利維托的郵件。
西蒙:在那個時候你對奧利維托的想法和現在的有什麼不同嗎?
洛蔓貝爾:其實差别并不大,因為我知道他一種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嗯……也不能說是瘋子。我願意稱呼他是尊貴的法國精神病人。
西蒙:為什麼這樣說?
洛蔓貝爾:一方面我的确很佩服他的才華,但另一方面,我知道我自己對待某些拍攝片段有着超乎常人的偏執,那些在其他片場沒有人可以懂得我的細節,對于奧利維托來說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懂得。
西蒙:那這是否會說明,如果有一天奧利維托成了男演員參加了沒有你在其中的電影拍攝,你也會像他一樣試着進入片場成為副導演呢?
洛蔓貝爾:我隻是欣賞他的藝術性,我沒有說我自己也是一個跟蹤狂啊。
西蒙:可你這樣稱呼奧利維托,他不會生氣嗎?根據我的了解,他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
洛蔓貝爾:其實我并不在乎這件事。
西蒙:說句題外話,洛蔓,本來我在今天來之前還以為奧利維托或者傑夫也會出現在這兒呢,但實際上,這裡好像隻有你一個人。
洛蔓貝爾:我一個人?這裡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呀。
西蒙:啊……還有誰呢?
洛蔓貝爾:沒有誰,隻是兩個外雇的廚師而已。
西蒙:廚師?外雇的?噢,洛蔓,我一直都很想問你,你會在休息的時間裡自己研究美食嗎?
洛蔓貝爾:不會,這件事甚至沒有出現在我的想法中,哪怕是備用想法裡也沒有它的存在。
西蒙:說出五道你最喜歡吃的菜!計時開始!
洛蔓貝爾:……
西蒙:不會吧,洛蔓,你沒有一道是自己最愛的佳肴嗎?
洛蔓貝爾:其實我不太花心思在吃飯這件事上面,你要理解這一點,西蒙。因為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為了吃到好吃的佳肴才吃東西,但是也有人隻是單純的為了填飽肚子才吃東西,更何況我覺得……
西蒙:你覺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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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洛蔓貝爾搖了搖頭,心事重重的看了一眼窗外,二月中旬的西海岸與紐約或是德克薩斯并不相同,洛蔓貝爾坐在這裡,思考着自己是否有一瞬間對于城市中所容納的不同天氣有所恍惚,可卻實在不是一個合适的時機。
她站起身,對這場持續了幾個小時的采訪有些疲倦,但這隻是源自于自己像是個觀賞品一樣将心事全盤托出後所産生的奇怪情緒。
她想自己應該返回到卧室裡,不管吉米究竟有沒有站在花園裡點燃烤爐,不去管這一切總是要讓她想一想怎樣回答才能無法被挑出毛病的問題,好好的睡上一覺。
“西蒙,你想去外面看看嗎?我在買下這座房子的時候,前一任房主告訴我,應該好好将照顧那些橘子樹,”她走到門邊拿起外套,上面還沾染着吉米的氣味。
還好。
洛蔓貝爾悄悄地想着,還好他在這裡陪着自己,也還好,她的這些想法無法被恐怖的全部洞察。
“要去哪裡呢?”西蒙作為采訪者并無拒絕的權力,很快也從讓他始終覺着無法與自己匹配的沙發上起身,跟着洛蔓貝爾走出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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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蔓貝爾: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當像是這樣的時候,在外面走一走總是好的。
西蒙:你看起來很喜歡和植物親近,抱歉,不是普蘭特的意思(Plant)。
洛蔓貝爾:誰說你是這樣的意思啦?但其實,我也并不能被算作是植物愛好者,可是又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無生命體的等候要比話語交流更讓人感到放松,對吧?
西蒙:所以這就是這裡這樣多植物和樹木的理由嗎?洛蔓,你會親自帶着遮陽帽打理它們嗎?
洛蔓貝爾:并不會,就像我說的,其實我對這些并沒什麼特長,我的特長隻有很平常的那一種玩玩水泥,油彩,或者……
西蒙:縫紉機,是吧?剛剛在某一間房間的角落,我偶然看到了那台縫紉機。你是一個很有時尚感的女孩,所以我想問,洛蔓貝爾,那輛縫紉機,包括做到一半的黑色布料會是你的作品嗎?
洛蔓貝爾:是呀,其實說真的,我很早之前就想這樣做了,但是我總是沒這麼多休息時間或者是足夠的理由來驅使這件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西蒙:你在為自己做出衣服嗎?
洛蔓貝爾:不是這樣的,西蒙,但是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很隐私的事情,因為,我想把那件衣服和吉他當作禮物送給吉米。
西蒙:但為什麼?
洛蔓貝爾:沒有為什麼呀,我就是想這樣做,這也太好笑了,西蒙,你知道當我身邊的人知道這件事時,都和你問出了一樣的問題,但是我始終拿着同樣的答案來。難道這對你們來說很奇怪嗎?
西蒙:與其說是奇怪,不如這樣和你說吧,洛蔓。你看起來不像會做這些事的那種人,但是我很開心,因為你身上的幸福感染到了我,吉米對你來說是一個很優秀的伴侶嗎?
洛蔓貝爾:可什麼才是優秀的?你也早就知道了,我們之間其實并不像從本質追求的那種最真摯的愛情,當你在鏡頭下選擇和一個人創造連接,并不隻是一張婚姻證書或是别的什麼,更多要考慮的,比如你們會時常分隔兩地,忍受一切麻煩。
西蒙:可這就是愛情,難道不是這樣的嗎?你說出這些話時,我還真的有點相信你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了。
洛蔓貝爾:不,才不是悲觀主義者,我不接受你這個稱呼,我隻是一個喜歡先把壞結局想在前面,讓自己做好準備的某個女孩而已。
西蒙:你愛吉米嗎?洛蔓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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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聲音随着西蒙的疑問悄然安靜了下來,洛蔓貝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他們穿過了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現在正在借着寬闊的開放後花園眺望着遠處總是拍打沙灘的浪潮。
藍色的,洛蔓貝爾專注的看着每一次潮水的弧度,她不應該沉默這樣久的時間,西蒙在等待她的答案,所有觀看直播的觀衆們也在耐心觀察,而就連她自己,似乎也正在等着那句話被說出的瞬間。
終于,在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字自我糾結後,她終于将頭轉向了吉米所在的方位。
他就在那個拐角後面。
洛蔓貝爾了然于胸,如果她在現在走過去的話,或許會看到坐篝火旁邊的吉米與傑夫,他們或許會哼出曲調,配合着吉他演奏讓時間變得漫長。
于是,她又轉過頭,從沒如此認真的望向鏡頭說:“我想我是愛他的。”
“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西蒙松了一口氣似的對洛蔓貝爾投以感激的眼神,順着她的目光一起,他說:“洛蔓,我本以為你會蒙混過關,但,我現在相信,你是真的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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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蔓貝爾:以防萬一,可能你不應該相信這一點。
西蒙:什麼以防萬一?你現在又在展示悲觀主義者的心思了對不對?
洛蔓貝爾: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很有名的好萊塢情侶在分道揚镳之後,媒體們會整理出他們曾經真愛時刻的發言,西蒙,你覺着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被拜托處理這樣的事情呢?
西蒙:我還沒卑劣到做這種事,洛蔓貝爾,相信我吧,我知道你想要去哪裡找到你的愛人,但是在那之前,我想知道,在你人生中最令自己恐懼的事會不會是離别?
洛蔓貝爾:不是離别,西蒙。
西蒙:那是什麼?
洛蔓貝爾:是對一個人展開奢望,希望對方能夠和自己在觸碰額頭的那一瞬間互換想法,展露内心,一切都不可能發生,但一切又好像會在某個瞬間發生,這就是我最害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