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有璀璨的星河,身邊倚靠着溫熱的人,她終于能和對的人一起欣賞。桌上,停留着個有些像貓咪的小東西,正盤成一團打着盹兒;腳邊,有人形的小東西正踢過來的一個球形小東西,她輕輕把它推了回去。周邊的細小嘎吱聲,甚至偶爾在她腦海裡歡呼的聲音,她都不再覺得吵鬧,反而覺得這些小家夥很有活力,它們大概都是很年輕的孩子吧?
宋年想着,仔仔細細打量身邊人那雙随着時光流逝,卻好似更加明亮深邃的眼睛。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
她擡起手,輕撫過他早已經起了細小皺紋的眼角,問他:“典星,你會想要永生嗎?”
典星一愣,他同樣認真地看着宋年,似乎在确定這話并不是她的玩笑。繼而,他擡起頭,對上夜空中的點點熒光,似乎隻略微想了想,便肯定地回複她:“不,我不想。”
“宋年,能遇見你,我已經足夠幸運。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像人們所說的有平行宇宙,那麼沒有遇見你的我,會怎麼樣。”
“我确實很幸福,偶爾也會幻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可即便如此,若真的要違背自然規律的去追求永生,依然會讓我深感不安。”
“我知道你很特别,你這麼問,就一定有你的辦法。”
“但是,宋年,如果你真的有這樣的辦法,那不必為了我使用。能相伴這一生,我就知足了,你可以去遇見千千萬萬的‘典星’,拯救他或他們。你是一陣能改變世界的風,不該為了我停留太久。”
宋年很久沒有說話,即便她腦子裡那個不安分的家夥足夠吵鬧地叫嚣着:“他撒謊,不會有不渴望永生的生命,你再等等,等他足夠老的時候再問他,他一定就裝不下去了”,她依然不想多說些什麼。
心中卻歎一聲——果然啊。
就像曾經遇見他時,見到的那些自毀過的痕迹一樣,他依然沒能徹底走出當年的陰影。有些東西,發生過,就再也不可能忘卻的,他看着開朗的時候,恐怕是以為命不久矣的熱烈綻放罷。所以,即便又過去了許多年,他的底色依舊有一味是苦的,不過,她好像沒資格說别人,畢竟,她也一樣。
她同樣不想。
這個時候,才終于明白達姬到了那個位置之後,哪怕會招緻各種危險的反對、彈劾、暗害,也要堅持大刀闊斧的改革取締所有貴族,建立新秩序之外,還嚴令禁止測算基因的做法是為了什麼。
孩童就該是自由天真的,像典星這樣因為基因匹配反而變得不幸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她,反而在聽到答案時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和她的選擇是一樣的。
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宋年卻在腦海裡回應那位外星來客:工21,你還真是,像她所說的那樣,善于蠱惑人心。
卻不知道,她問出這個問題,到底是出于蟻的蠱惑,還是出于她自身對于可以想見的孤獨未來的恐懼呢?
她注定要在這世上多停留些時間,但确實不該為了自己的私心拉上他共沉淪的,對吧?
何況,蟻提出的那個辦法,本來也沒有幾分可靠嘛。把典星的精神化作她腦核上的斑點,不就和那些在她腦海裡叫她不要沉睡,和那位尖頂山下的同類,和之前見過的先行者一樣麼,被時光消磨之後,雖然依然是一顆斑點,卻會虛弱到已經隻剩下片段情緒了。
這樣太俗套。
她會尊重他的決定,隻不過,等守護着族群足夠強大之後,她大概不再會去星間旅行了,最多把瘴蟲送走,她就會回來。
她不會因為典星的痛苦記憶而特意動手替他抹除,靈魂層面的疲憊不是少掉一部分記憶就能夠修複的;何況那一部分記憶太多,占比太大的時候,随意地抹除反而可能讓他徹底崩潰。至于她為什麼這麼清楚,因為她經曆過。
也好,她會陪着他,不論是這樣的他,或是化為墳冢的他。
陪到她的生命同樣走到盡頭的時候,也化作墳冢。
做一個愛人墓,希望他不要嫌她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