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一腳踩進溫熱的海水，一口氣跑到海邊的葉絨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跑不出這個島，讪讪停下。
體内虧空的雷達猛地停住，慣性居然收不住一個踉跄就要紮進水裡。
葉絨胳膊一伸攔住他的腰，然後發現，這大個子腰還挺細的……
不對不對，這是敵人，敵人！不要想奇奇怪怪的東西啦！
感謝葉絨可靠的臂力，雷達沒有跌進水裡，還在葉絨胳膊上挂了兩秒才緩過來起身。
不知道是被一路冷風刮的，還是盡力奔跑發洩了部分情緒，雷達停下來的第一時間是掙紮了兩下，然後居然平靜下來了，就是仍然陰沉沉地盯着葉絨，看上去想弄死他的心思并沒有打消。
“你不是人類，為什麼要阻攔我複仇？”
雷達怨怒地質問着葉絨，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裡看出葉絨是個非人類。
葉絨愣了一下，也沒覺得多奇怪，但要他說出個理由，他好像也沒什麼理由。
“我……我也不知道，其實我本身也是一直當自己是個人的，雖然沒覺得你複仇什麼的有錯，但是讓我在明知道的情況下袖手旁觀，好像也不太行。”
咳，其實如果他不是差點兒被車創，袖手旁觀也不是不行……
雷達冷冷地看他：“既然認同我，那你就當做不知道，反正，我也隻是想毀掉一個空間站，一小部分人類而已，那裡應該沒有你的朋友或者親人吧？”
“倒是沒有。”
葉絨張張嘴，咕哝半晌，才說道：“但是，地球也是有祂的守護者的，我覺得你成功不了，而且，用殺人的方式複仇，你，還有你的戀人，真的會覺得開心嗎？”
一提到他的戀人，雷達瞬間就聽不進去别的了：“那是我的選擇，我當然會開心！雷加也會開心的！！”
他的愛人無辜葬送了性命，憑什麼？！憑什麼要是他們？憑什麼要是雷加？！
不可原諒！！！
一直被攥緊的手腕又開始奮力掙紮，葉絨一不小心差點兒讓他掙脫。
雷達憤怒地用自由的手腳攻擊他，好在葉絨的體術也是被訓練過的，和雷加過了幾招，勉強把他壓制住。
葉絨看着瘋狂的雷達胸口一窒，一顆心莫名地抽搐了兩下，又仿佛是被誰捅了兩刀，喉間哽澀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對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這個詞的存在甚至都是一種說不清的譏諷，可他卻仿佛能夠真心地能理解雷達的瘋狂和絕望，就好像他也經曆過類似的失去一樣，可他的記憶裡并沒有。
深呼吸輕易地揭過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痛，葉絨看着面目都扭曲的雷達依然心中不是滋味兒。
他記得誰說過，一個真正契合的愛侶，就像是自己的心髒和半片靈魂，他不懂那是什麼感覺，隻是想，心髒被生生挖出，靈魂被生生撕裂毀去一半的傷痛，也是真的很容易使人發瘋。
這樣他似乎真的沒有什麼理由和立場去阻攔他，甚至會生出幾分贊同感，可手下卻不能放松一絲力氣，他這麼選擇了。
“你叫，雷達是吧？”
掌心閃爍的控制手環有些紮手，試圖掙脫的雷達發現手環對葉絨不起作用，終于再次停歇，聽到葉絨叫出他的名字，微微擡頭給出了反應。
葉絨把人拉起來，他控制着被反剪雙手的雷達，現在變成站在他的身後，也就能看見他的後腦勺，還有頸側白皙的肌膚。
葉絨舔了舔嘴唇，無處安放的視線落在雷達的脖頸上，眼神微微放空，看了又沒看：
“說真的，雖然你想牽連無辜的人，但我覺得你離壞人還差得遠，你的戀人，應該也是一個非常美麗，善良，又溫柔可愛的女士吧？”
雷加的身影跳進腦海，雷達緊繃的肌肉忽然就放松了。
過了一會兒，葉絨聽到他低聲道：“雷加，我的戀人，她是非常的漂亮，而且溫柔又善良的女孩兒。”
他們相愛着，比彼此更了解彼此，同時也深深地為其着迷，與對方靈魂相融，不可分割。
嘗試着松開那隻沒有戴着手環的胳膊，見雷達沒有反擊，葉絨慢慢地繞到他的身側，側目看到他俊逸眉眼間的深情與眷戀：
“她喜歡小孩子嗎？說起來我可是個未成年，不過不知道對你們米格隆星人幾歲成年？”
再次提到愛人，雷達這次沒有被刺激到，他深深地盯了一眼葉絨，有點兒反常地平靜下來，緩緩道：
“雷加她，很喜歡幼崽，動物，或者别的什麼嬌小柔軟的生命和物體，她總是樂于去照顧去親近他們，有時候甚至會忽略我，當然，隻是一小會兒而已。”
雷達的言語間都透着缱绻和驕傲，談起愛人的時候他整個人都仿佛在發光。
其實，他也挺喜歡那些幼崽的，還幻想過自己與雷加的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是像他多一點還是像雷加多一點？會不會很調皮？還是會比較乖巧呢？
……
“唔，看起來，你不像是會吃醋的樣子。”
葉絨打量了一下雷達，男人目前還很平靜，除了過分的失落與悲傷。
雷達瞅了他一眼：“吃醋？”
啊對，這不是個地球人。
葉絨想着，順便給他科普：“就是嫉妒，比如對他們搶走愛人的注意力不開心，還想搶回來那種。”
有相當一部分人類會對伴侶産生比較強烈的占有欲，然後醋這種調味品就變成了日常用品了（bushi）。
雷達搖搖頭：“怎麼會？我知道雷加很愛我，像我愛她一樣，我們的心都屬于彼此，但我們仍有不完全一樣的生活，因為我們還是兩個人。” 但有一顆相通的心。
葉絨忽然有點兒想打嗝兒，但是他忍住了：“你們的星球在哪兒？是不是很漂亮？畢竟你們兩個都蠻好看的。”
雷達往天空看了看：“是很美麗，和地球完全不同的美麗，在距離地球比較遙遠的星系，有點兒冷，但沒有很分明的溫度差，有一段時間會有别的星球來的人避暑，然後會離開。”
相較之下，幾乎一天一個樣兒的春夏秋冬美輪美奂的地球就有點兒繁美了，葉絨想象不來他們的生活，感覺會有些枯燥吧？
他想着也這麼問出來，雷達搖搖頭，并不覺得：“不會，時間的流動總會镌刻在一些事物上，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做，而且和愛的人一起，永遠都不會感覺枯燥。”
葉絨又想打嗝兒了，可他今天分明還沒吃什麼東西。
事情的發展奇葩但順利，葉絨和雷達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家鄉，愛人，風俗習慣什麼的，不過葉絨有意避開了他們的來去。
畢竟，對一個失去愛侶的人來說，提到他們的将來，無異于在傷痕累累的心上再捅上幾刀灑幾把鹽。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就算是那些參觀者結束行程被送返，也沒有人來找一找雷達這個衆目睽睽之下被葉絨拉走的漏網之魚，然後葉絨也沒有在意，雷達亦然。
太陽落下時海面被燒得通紅，葉絨和雷達也早就沒什麼話可說了，但是他們一個沒跑，另一個也沒動。
一直到那一團橘色完全沉沒，葉絨捏了捏一直待在手心裡卻變得冰涼的手腕，忽然懷裡就掉進來半截兒身體，是雷達倒在他了懷裡。
他其實受了很嚴重的傷，快要活不了的那種，所以安排意外又潛入EYEs，急迫地想要為雷加報仇。
可他到底是什麼都沒做成，現在居然也沒有多少不甘和後悔，反而輕松。
“其實，你說的是對的，如果我打着雷加的名義去傷害無辜的生命，她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雷達無力地躺在葉絨懷裡，眸色暗淡地盯着漆黑的夜空，氣若遊絲：“還是謝謝你攔住我，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美麗的景色，這樣，等我找、找到雷加，就，可以和她說起，這裡的，美麗。”
“你，見過，雷加嗎？看，她來，接我了……”
渙散的眼眸裡關進漫天的繁星，封存了這一日的異星夜景。
葉絨緊了緊胳膊試圖分給脫去僞裝變成一身黑白異服和銀發的雷達一些溫暖，最後也隻能低下頭再看一眼這個第一次見面就贈與他死别一場的外星朋友。
他覺得有些難過，可又沒那麼難過。
葉絨輕輕地撥弄了一下雷達漂亮的眼睫毛，看着懷中一動不動的屍體，呼吸平穩得他自己都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無情了，就連死亡都無法讓他感動。
片刻後，冰冷的異星人發出溫柔的白光，身體也融進那團光裡，緩緩浮空，又化作一抹流光消失在漫天繁星裡，化作其中之一。
從看着心慌的星空上收回視線，葉絨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應該不需要回去吃感冒藥，便抻抻發麻的四肢，慢吞吞地往回挪。
他記得今晚天上多了一顆星星，不，也許是兩顆雙子星，會喂他吃一肚子狗糧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