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矢準沉默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氣:“我不知道。”
“也許最初是為了贖罪,後來每一天的堅持,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為了誰,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值不值得,隻是想,就做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讓他堅持到現在的動力是什麼,全都為贖罪嗎?也并不見得。
“贖罪?為了……那個女孩兒,塞拉?”
一起生活了那麼久,葉絨了解姬矢準隻不比他自己多:“她的死亡是因為戰争,在戰場上,炮火沒有眼睛,隻要她生活在那裡,不是那天,也會有另一天,和你的關系并不大,你根本沒有那麼多的罪孽要承擔。”
姬矢準扯了扯唇角,看向窗外:“也許吧。” 可他隻是放不下,也不明白……
“準……” 葉絨叫他,細軟的聲音像是在哀求。姬矢準看着眼前與自己牽絆諸多的少年,眸中閃過些許掙紮,卻隻是一瞬間,兩兩相望,唯有無言。
半晌,葉絨掏出在兜裡閃爍不止,震動得快跳起來的進化信賴者,冷着臉丢給了他。
姬矢準一把接住,面上還維持着鎮定的表情,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沖向門外。
葉絨控制不住盯緊他的視線,腳底下也‘身不由己’地跟着人走到民宿外面,眼巴巴看着他快要消失的背影,沒忍住又喊了一聲:“喂!姬矢準!”
這一聲動靜不小,姬矢準也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他回頭看向葉絨,朦胧的天光籠罩着少年纖細的身軀,四周蔓延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吞進去。
姬矢準忽然心軟,回頭走到他身邊,不知道說什麼,便伸出手,手掌落在葉絨腦袋上,帶着溫度的手指陷入柔軟的發絲裡,掌心不自覺地壓了壓,貪戀那些許帶着彈性的蓬松感,淩亂發絲又有些刺刺的窩在掌下,就像鮮活的這個人在他生命中留下了痕迹,并且還在一筆一劃地繼續刻下。
“抱歉,但我必須去。”
“……”
在他掌心下壓時那顆腦袋動了動像是要掙紮,姬矢準順勢攏着發絲撸過後腦勺,還不忘勾一下被壓進衣領裡的發梢,免得紮着脖頸細嫩的皮肉。
很尋常的動作,葉絨卻一下就頓住了,墨色的瞳孔一瞬間的渙散,再回神時瑩潤的眼眸裡仿佛帶了絲絲淚意。
看着面前一瞬間又熟悉又恍惚陌生的人,葉絨眨了眨眼,喉間微哽,很快回複平靜:“沒什麼可抱歉的,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那一瞬間的異樣太短暫,姬矢準稍有察覺,卻又被葉絨的話語推擠掉了那一點點的敏感,唇瓣輕輕蠕動,到底沒說什麼,隻拍了拍葉絨的肩膀,像是作什麼保證,又轉身離開。
葉絨目送他轉身離去,看着那道背影漸漸隐入夜色,胸腔裡有股難言的酸澀糾纏,他吞了口口水,喉間滑動,卻收斂了幾分聲音:“我等你回家。”
那不大不小的音量,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姬矢準能聽到,卻在話音落地時呼吸一緊,心髒仿佛被誰捅了一刀。
姬矢準并沒有聽全葉絨說的什麼,但隐約聽到了‘等’和‘家’的音節,很輕易便猜到葉絨說的大體意思,并且沒有什麼錯漏。
等他回家,這确實是第一次,也是第一個人對他說這種話,暖意從心髒湧向四肢百骸,姬矢準重重地點了頭,再次邁步前行時,身軀都仿佛輕松了許多。
葉絨對着他遠去的方向,視線卻落在空處,半晌,他擡手将掌心落在發頂,又滑落到後頸,微涼的指尖感受着頸間滾燙的溫度,倏然間紅了眼眶。
他并不喜歡誰擺弄他的腦袋,因而碰過他頭的人并不多,而就在這寥寥數人之中,時常用這個動作撫摸他的人,隻在記憶裡留有一道模糊的殘影……
“你在為他難過嗎?”
清涼的風經過耳畔,送來一道熟悉到令人渾身一顫的聲音,葉絨猛地回過頭,不知何時趕來的雲彩掩蓋天邊的餘光,視線裡一下就暗了下來,清冷的黑暗将之吞入其中。
該走的人已經離開,該休息的人也都在休息,如今隻有葉絨一個孤零零的站在路邊,而他回過頭,一道稍有陌生的纖長身影悄然出現,葉絨恍了恍神,心中猛然湧動的喜悅瞬間沖淡了剛才來的突然的悲傷。
葉絨快步來到他身邊,不算很大的身高差依然讓他不得不仰起頭,那張熟悉的漂亮臉龐在并不黑暗的天光下仍舊白的紮眼。
“迪迦?” 你來找我了,你找到我了。
内心莫名的為此而喜意翻湧,好像是無邊無際的海浪中,茫然飄蕩的一葉輕帆忽然被期待中的人扯了一把纜繩,讓他感到一股難言的安甯。
迪迦滿意地接收着小朋友不自覺地親昵,面上帶着淺淺的笑意,伸手捏了捏他柔軟的臉頰:“你好像瘦了點兒,小家夥。” 手感都沒有以前好了。
葉絨猶豫了一秒,沒有躲開,而是自己摸了摸另一側的臉頰,遲疑道:“好像?可能是我不像以前那麼進食了吧。” 但是他最近好像也吃了不少東西?他的肉肉有這麼敏感嗎?
感受着手心流暢的線條輪廓,迪迦收回手:“也可能是你重塑的時候改變了,或者是長開了。” 唉,可惜了,小孩子總要長大啊。
“是嗎?” 葉絨摸着自己的臉頰,一瞬間的驚喜過後又想起什麼,情緒驟然低落下去。
迪迦看着他的表情變化,歪了歪腦袋:“幾日不見,你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了啊。”
“什麼?” 葉絨懵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歎氣:“不是啦,隻是想起來以前的事情,有些……不開心罷了。”
那樣熟悉的動作即便過了那麼久依然在他新的身軀和舊的靈魂上留有痕迹,由另一個人重複時的觸景生情根本由不得他,而到現在,卻是歎一句物是人非都不入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