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腦袋混沌的像是一團漿糊,靈魂輕飄飄的,仿若青煙從身體裡被勾出來,然後不斷上升,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當頭腦清醒,此刻,他像一個上帝,在俯瞰衆生。
他望着遠處那顆亮眼的藍色星球,祂仿佛帶着緻命的魔力,無比吸引他,讓他無法将視線移開半分。
忽然,小小的地球風吹見長,迅速放大,就那麼一晃神,他就回到了那個他自以為一睡不醒的夜晚。
今晚格外安甯,濃黑的夢境比色彩斑斓的夢境更加甜美,在這一刻的所有都很美好,美好到,他願意在此刻死去。
像最絢爛的山茶花,在最高潮時定格永恒,留住那一刻的頂峰,而非挂在枝頭,親眼見證自己的腐爛,看蜂蝶遠去,看那腐爛的泥,滋生出醜陋肮髒的蟻蟲。
可他不是那朵山茶,也不曾未蔔先知,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以後也沒記得,隻貪戀着這一刻的安穩與甯靜。
吵吵嚷嚷,睡夢中的他皺起眉,卻仍不舍得即時睜開眼,再次面對那個讓他厭惡恐懼,又依依不舍的世界。
轟的一聲,像巨大的爆炸,也像劇烈地碰撞,伴随着沉重的坍塌聲,呼啦啦的碎裂聲和噼裡啪啦的墜落聲,以及人們驚恐的尖叫聲,逃命時淩亂的腳步聲,将他一下子從睡夢中拉到噩夢裡,氣喘如牛,心悸不止。
床和人似乎在一起顫栗,被驚醒的人坐起身,強制鎮定後卻發現,顫抖的不止人和床,還有房屋,和大地。
是地震嗎?還是更加變本加厲的噩夢?
他按了按猛烈跳動的心口,刷地從床上跳下,十分不安地跑到窗邊,急迫地拉開窗簾,想要确定些什麼。
然後,又一聲的巨響将他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嘈雜又安靜,腳下的地闆跳了跳,撲面而來的熱浪和刺目的火光将他逼退,他踉跄着退了兩步,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廉價的窗簾‘哄!’的一聲燃起火焰,尚未完全燃燒的廢料星星點點地落在水泥地面,搖曳着一顆顆殘焰,耀武揚威。
不小心觸碰到金屬的窗欄,并不細嫩的指腹很快鼓起明亮的水泡,一顆挨着一顆,又彼此碰撞着融成一大顆。
被狠狠摔到的屁股尾椎也傳來連綿的鈍痛和撕裂感,他茫然地看了看一片火光烨烨的窗口,呼吸喘的忐忑,心髒跳得慌張。
隻是一覺睡醒而已,他卻好像錯過了不止一個世紀……
窗外不斷傳來巨大的撞擊聲和建築倒塌,玻璃碎裂的雜音,他耳内瑟瑟,已經完全聽不到人類活動的聲響,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一個他。
他呆了好一會兒,惶然失神,畢竟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有那麼一會兒的時間,他都覺得這是一個可怕的夢境。
可,身上的痛太清晰了,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忽然又想起什麼,他驚惶地跳起來,顧不上身上的傷,風一樣的往外跑,手指上的水泡在開門時被擠破,尖銳的疼也不能阻礙他的每一步,不隻是要逃命,他還要...還要見一見......
因為廉價,他租住的樓層不高,空間也狹窄,随着不斷傳來的餘震,粗陋的牆體和樓梯都已經開裂,變形。
他顧不得這個,哪怕一腳踩空連滾帶爬地到了一樓,渾身上下的皮膚滿是擦傷和淤紅,每一根骨頭都在痛,哪怕生鏽泛紅的鐵門燙得他能聞到皮肉熟透的焦香,而他卻隻慶幸今日的門沒鎖。
不過是一道門,門内還是能夠逃離的險境,轉眼到門外,卻才驚覺是世界末日,是比他年幼無知時停長者感慨的那些末日災景更恐怖的災難,天災——天上在下雨,流星雨。
他頓住腳步,看向天空,漂亮的雙目睜圓了些,面上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所有閑餘的時間都需要一點點擠出來,從噩夢開始,人生中所有的浪漫和享受都與他毫不相關,隻在偶然路過别人的幸福時,才能零碎得知一些奇奇怪怪的駁雜信息,對他毫無用處,轉眼就忘了。
不重要的回憶閃電一樣擊中他的腦海,白日時也曾偶然耳聞今夜一對對鴛鴦情侶相約共賞的浪漫天象。
那本來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在他的對餘生的安排裡,是頂多會人際關系中附和贊歎一聲的虛僞美景,而現在,已經沒人能再贊歎一聲它的絕美,他們甚至連哀嚎都被淹沒了。
頭頂上,是占滿了天空,每一顆‘流星’都切切實實,真真正正,穿破大氣層,帶着火焰和殘軀,狠狠砸在地面上的,‘流星雨’。
腦袋有一瞬間的眩暈,他略顯單薄的身軀晃了晃,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越來越燙,燙得他口幹舌燥,心慌意亂。
隻多看了天空一眼,他便再顧不得别的,拼命朝着一個方向狂奔,踩過碎石碎玻璃,哪怕腳上的鞋子沾染火焰,着了又滅,滅了又着,也一刻都不敢停。
直到被一條巨大的地殼裂縫阻攔,約有六七米的距離,不管對于馬路還是河道都算不得寬,卻是他用往後餘生都跨不過的距離。
裂縫裡淌着‘火’,那滾燙的熱量隔着好遠都烤得他面皮滾燙,他想再往前一步,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