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漢子腿上、手臂、臉頰還沾着不少泥點子。
也不知為何,說到此處,他黝黑的臉頰反倒有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應抒弘直接道:“你家秧苗已經插好了嗎?不嫌棄的話,我去看看?”
話是問的,可話音威嚴,不怒自威,莊稼漢子隻能呐呐應是。他在前面帶路,局促得路都不會走了,同手同腳的,好生滑稽。
可在場的人,沒一人有心思看這笑話。水娃也時不時回頭,警惕打量着他們,像隻護家的幹巴小老虎。
直至到了水田邊,衆人才看到了水娃家的田,排在最角落裡,說修好的溝渠也沒來水。
才有一點點的水過來,沒等彙入水田,便在土溝裡被泥地吸了個幹淨。
地裡的秧苗也不像隔壁田那樣挺立身姿,昂首向上。再不來水,不用兩天,便會徹底耷下腦袋,成為土地的肥料。
水娃爹伺候了一輩子的莊稼,年輕時候也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插秧能手。因着缺少水源,在衆人面前出糗,他老臉挂不住,呐呐解釋道:“是我這孩子沒将上面挖通好,水才一時過不來,過了午後就好了……”
早上父子二人是如何賣力勞作的,衆人都看在眼裡。水娃年紀小,但也是田間勞作小能手,一聽阿爹把鍋扣他頭上,雖沒反駁,但小少年還是不服氣,悄悄把頭擡了擡。
看完了溝渠,水娃爹便要薅着水娃回家,衙門的人也該回縣城了。但是應抒弘一臉正義凜然,就跟着他走。
水娃爹終于是歎了口氣,默默将人帶回了家。
水娃家不大,比起葉大娘家,足足少了一半。
他家還在最末,好處也顯而易見,旁邊另起了一間小屋,像是給兩兄弟分家準備的。
誰成想,土娃突然出事了。
而屍體,便擺在裡頭。幸好春日的天不熱,不然是要臭了。
水娃爹原本也是要攔着的,可水娃頭一回站了出來,哽咽道:“他們都說阿哥是被神帶走了,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我隻想要阿哥回來……雖然回不來了,但萬一他不是被神帶走的,是被人害的,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就跟個糊塗蛋一樣。”
屋裡頭,移舟正在驗屍。這是一具已經僵硬的男屍,裡頭散發着淡淡的臭氣。移舟在門口時已經熟練摸出口罩戴上,才要邁步而入,身旁還有一位大老爺。
驗屍的時候,應抒弘向來是在場的。
移舟瞥了他一眼,足足盯了他兩眼,也沒見他掏出口罩來,默然掏出備用那個,無聲遞了過去。
無需言語,二人的默契便在此刻。
應抒弘接過,半垂着腦袋系着帶子時,便聽得身邊人的叮囑:“上回給大人那個是全新的……”
言外之意,出門得自己帶着。她是仵作,可不是他的貼身丫頭。這些瑣事,下回她可不會再做。
而落在應抒弘耳中,卻是當下這口罩并非全新的,是她用過的。她向來愛潔,這棉布罩子也用皂莢洗得幹淨,又在烈日下曝曬,隻餘淡淡的皂莢味與日頭的香氣。
還有一絲絲侵入鼻翼的女兒香。
幸好有公事要忙,她也不是個扭捏的閨閣女兒,應抒弘的異樣無人察覺。
土娃直挺挺躺在木闆床上,身上穿着和水娃差不多的短褂,隻是沒沾着泥點子。整個人過分僵直,手腳已經不能彎曲。
“死亡半個時辰,便會從小關節出現屍僵的情況,從而慢慢擴展到全身,六七個時辰後,屍體會變得非常強直。死亡時間應該是六個時辰前……眼下是——”
驗屍移舟在行,但是看天估算時辰着實不行。
“巳時四刻,應該是昨夜亥時四刻左右。”
應抒弘接過她的話,再指着土娃異常腫脹的面部,“死因呢?”
“沒有明顯的外傷,皮膚和鼻腔呈現青紫色,屍斑則是暗紫紅色……”
移舟稍稍停頓了一下,思索着是否跟縣太爺解釋一下這兩個顔色的奧秘。
呼吸道阻塞或通氣不足,氣體交換出現障礙,血液中的還原型血紅蛋白增加,使皮膚和黏膜呈現青紫色;而屍斑作為血液在重力作用下沉積在毛細血管和靜脈内的表現,顔色受到血液中血紅蛋白狀态的影響[2]。
“通氣不足,窒息而亡?”
應抒弘極快反應過來,也俯身去看土娃脖頸處。隻是看到青紫色的皮膚,并未有明顯的勒痕,不像是被勒死的。
“嗯,血液回流受阻,面部高度瘀血,呈腫脹狀态,所以是紫紅色的。”
窒息導緻頭面部毛細血管内壓力增高,加之血管壁通透性增大,使得血液在顔面部淤積,便是紫紅色[3]。
移舟知趣按下最後這一段的理論知識,縣太爺博覽群書,似乎是理解的。
她再默默補充:“若是掰開死者口部,或是能看到玫瑰齒,也是窒息而亡的表現。”
不是被人勒死,可能是用被褥悶死,都有可能。移舟需要進一步細看死者的鼻腔。
劉原留在外頭,也不知從哪裡蹦來的一隻癞蛤蟆,對着他蹦了兩下,直把人來樂壞了,當即去摸了銅錢,要來逗一逗。
應抒弘聽到聲響,起身出去,看劉原隻是安安分分在屋檐下逗着□□玩,便招了水娃說話,“昨夜,你跟你阿哥是睡一處的麼?”
水娃生怕他們做了什麼,再害怕還是探頭看了一眼,見阿哥還是完好躺着,便吸了吸鼻涕答道:“是睡一起的,這兒還是預備給阿哥成親用的新房……一般是不住人的。”
“這幾天,他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有……我阿哥力氣可大了,像今日的水溝他一人不用一下子就能通好……不像我還得阿爹指着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