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飛雄言出必行,他雙手插在口袋裡靠着沙發椅背,仰起頭抵着牆壁,打量醫院千篇一律的白熾燈和白得沒有任何特色的牆壁,确實沒有看你。
谷太郎是一隻邊牧,會在影山黑着臉教訓它的時候裝聾作啞,又會在察覺到你低落情緒的時候把你團團圍攏。
它爬上沙發,把頭親昵地擱在你的膝頭,讓你可以借力靠在它身上休息。
來自小動物的體貼一下子把你包裹住,整顆動蕩的心宛如浸泡在溫水裡化開。
你和影山飛雄沒有說話,他和他的狗一言不發地陪着你。
也許他隻是拗不過谷太郎,不得不留下來一起陪你。
也許他隻是覺得這種時候不應該離開,至于原因,他也不清楚。
“請把頭放下來吧影山同學,保持這樣的動作很累。”你分出一點注意力,對他說。
他還是沒動,隻瞄了一眼你的背影,遲疑地再次向你确認:“可以嗎?”
“可以。”你摸了摸谷太郎的腦袋,輕聲說,“我剛剛……隻是不想讓别人看到我那麼狼狽的樣子。”
在公共場合大哭,雖然沒有發出尖銳的聲音,但也足夠失态了。
“但是影山同學還是看到了,對嗎?”
他在你看不見的角度有些心虛地稍稍側頭:“……是?”
他的回答笨拙又老實,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熨平了你皺巴巴的心湖,你呼出一口氣,連同身上的社交包袱也一起卸下,沉重的心在那一刻獲得些許解放。
搶救室的紅燈晃晃高挂,你注視着它,仿佛看見自己被懸在那裡等待死神最後的審判。
松子會死在今天,但你想你對自己的淩遲不會跟着一起埋葬,裹挾着悔恨和懊惱的刀即使卷邊生鏽也足夠鋒利,此後每一個想起松子的時刻,這種失去的沉痛都會再次席卷,而松子就在你的回憶裡不停死去。
但你會記得今天自己不是一個人孤獨地迎接它的死亡的。
痛苦無法被分擔,而無助的情緒可以仰賴陪伴得以緩解。
感謝你,影山飛雄。
“所以也沒必要了。”你疲憊地拉動聲帶,發出很輕的呢喃,“……請按照自己舒服的姿勢坐吧。”
他愣了一下,點點頭:“好的。”
還是像根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你已被「即将失去松子」這個年頭折磨得疲乏了,所以沒有更多的心力再去探究他為什麼言行不一。
成年後的影山飛雄和你印象中過去的他一樣還是疏于人際交往,明明是出于陪伴才留下的,卻始終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
不,可能這樣才是陪伴真正的含義。
在這種時刻,再多的花言巧語安慰不了你,隻有無言的陪伴能支撐你度過這難捱的等待。
那天一直到分别前,他隻主動和你說了一句話。
“請節哀。”
如果是其他人闆着張臉面無表情地對你這麼說,你會覺得這是一句連裝都不願意裝的場面話。
可他是影山飛雄。
他是面無表情,但也有好好注視你的雙眼。
影山飛雄握着牽引繩的那隻手為了不讓谷太郎逃脫而繃緊着肌肉,同時他臉上維持着那副與他動作嚴重不相符的認真神情,仿佛極力把嫌棄自己的狗制在原地的人不是他一樣。
蟬聲悶悶地響。
額頭冒出來的薄汗出賣了他。
你朝他欠了欠身,感謝他今天願意浪費自己時間陪你一起等。
“不,哪裡……”他站在幾步之外,眼睛眨了一下,露出少許驚訝,像是不理解你這樣說話的理由,又堅持按自己的想法去糾正你,不苟言笑的五官組合出一絲鄭重的神情,“……請不要這樣說。”
你擡起頭仰視他,在那雙沉靜簡樸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影山飛雄的眼睛藍得發黑,因而你看不清自己的臉上是何種表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影山飛雄陪着你在那個夏天和松子告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