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盛朝同父母親躲在陰暗潮濕的草屋中,暫時歇息。
“朝兒。”
那時父親說,他們活不久了。
盛朝那時還未明白,為何一個對國家忠心耿耿的護國将軍,會被皇帝下令追殺?為何皇帝這般不信任一國的大功臣?
後來爹爹告訴他,“如今新皇登基,朝中勢力越大的人,越危險。”
盛朝記得,那新皇登基後,一天要死幾十名無辜百姓,他們所過之處,是荒郊野嶺,卻遍地橫屍。
處處都像是亂葬崗。
那時追殺的人發現了他們,盛朝被父母藏在死人堆裡,他們抱着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死了的少年拼命跑遠。
當追兵的聲音由遠及近再到遠時,他睜開雙眸,看見了不斷滴血的刀尖,還有兩顆血淋淋的頭顱。
是他的阿爹阿娘。
他死死瞪着雙目,将幾人的背影刻進記憶中。
恨不得止。
他将爹娘埋入地下,獨自一人坐在土堆旁發愣,冰涼的淚液滑出眼眶。
怎麼就剩他一人了?
“爹爹……阿娘,朝兒不想活……”
他十指潰爛不堪,黏滿沙土。疼痛間他昏睡過去。
夢中娘親和爹爹抱着他去落府。
塵哥哥哄着他,喂他吃桂花糕。
一切都很好。
“朝兒,活下去。”
爹爹和娘親一直重複。
“無需懷恨,好好活着……”
這句話,他一直記着。可心中仇恨使然,他不得順了爹娘的意。
後來他潛入宮中,在皇族以及外戚所有人的飯菜中下了毒,試毒的針被他換了個遍,毒效在兩個時辰後發作,那些人死在了睡夢中。
一夜之間,朝内大換血,奸佞之臣被鏟除,無主的天下大亂。
盛朝和他的死士給天下之人準備了這樣一場驚喜。
他從牢獄中劫出被關押的墨驕,為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他将墨驕推上位,并對外聲稱,這是在先皇被暗殺那日被壓入牢獄的十三皇子。
從未有人聽說過這位十三皇子。
但三人成虎,關于這位十三皇子如幸運之子一般存活下來的言論迅速在民間傳開。
百姓因暴君之死而慶幸,同時認為這位新皇大難不死,定是因心存慈悲,因而他們更加支持這位小皇子登基。
盛朝順理成章地坐上了攝政王位。衆臣的不滿集中發洩在年幼的皇帝身上,盛朝隻偶爾被波及。
一切都是如此簡單。
剩下的,就是将這位新皇培養成荒淫無道、嗜殺成性的君王,再讓百姓知道攝政王盛向晚的存在。
此後,當百姓發現當朝皇帝的暴虐,了解攝政王的仁慈寬厚之後,他們便會自然而然地歸順于攝政王而反對暴君。
當百姓心悅臣服與他時,便是改換朝代的最好時機。
苦嗎?
盛朝雙目含着溫情,柔情脈脈地看着床榻上淚眼朦胧的人,他柔聲答:“不算苦。”
自是苦的。
落承塵知他是苦的,煎熬的五年,見到思念之人後被一次次欺騙。
落承塵抿唇,淚水不斷掉落,他不知該說什麼。如今最對不起盛朝的人,便是他了。
他撐着起身,墨發披散到胸前,他吻上盛朝的唇,即刻便分。
分離的瞬間,他垂下頭,淚水打落,恰巧落在了盛朝手背。
“你走吧。”他輕推床頭的盛朝。
“走吧,我想一人待會兒。”他眸中含着熱淚,掀起長睫,似哀求般看向盛朝。
視線觸上,不過須臾盛朝便避開了,他沉默半晌,應聲答好。
今日是個好天,并未下雨。
落承塵看着盛朝離開寝宮又重入光處,眼眶被那人衣服上折射的光刺痛了,他長舒一口氣,叫來了雲梢。
“藥。”他淡聲道。
雲梢猶豫片刻後将一個小瓶遞了過去。
落承塵倒入手心一顆藥丸,就着茶水咽了下去。
“少爺,記住時辰。”雲梢擔憂道。
落承塵瞥了她一眼,輕點了下頭。
“皇上駕到!”
盛朝才走不過半刻這小皇帝就亟不可待地趕來了。
黃衣少年踏入門的刹那,跪于地上的青衣男子重重一咳,手心染上血色,他擰着眉,嘔出一灘污血,将衣衫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
他眼中噙着淚,身子虛弱至極,問安才出口一個字他便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口中又湧出一灘血。
墨驕被吓壞了,忙叫道:“禦醫!”
他上前将地上不斷吐血的人抱了起來,落承塵艱難擡起手捂住了血淋淋的嘴,他又咳幾聲,趁小皇帝眼神瞟向門口時将手心的一枚藥丸送入口中。
血水一股子鏽味,他緊緊眉心将藥丸咽下,連帶着嗆了口血。
他忽地彎起眉眼,濺在臉上的血倒襯得他妖冶了幾分。
墨驕轉頭的刹那他眸中的神色一變,可憐中帶着幾分楚楚動人。
“陛下,妾……”他氣若遊絲,同将死之人沒什麼區别。
“愛妃一直在逃避,朕看得出來。”
落承塵長睫蓋住了雙目,瞳孔一縮,阖上眼裝作昏迷。
“于一男子而言,貞潔當真如此重要嗎?”他手撫上落承塵的臉頰。
“……”落承塵咳出一口血。
墨驕神色沒有絲毫慌張,隻是用指腹将落承塵面頰上的血漬輕輕暈開,“不必裝昏,朕看得出來。”
落承塵仍閉着眼。
這小皇帝真精啊,還能想到這一層……
片刻後,他輕咳幾聲,緩緩睜眸,看見了墨驕淡漠的神情。
幾乎是在他睜眸的瞬間,禦醫匆匆趕來了,墨驕霎時變了神色,變得暴戾,将那禦醫劈頭蓋臉一頓罵,禦醫不敢多言,忙下跪連連磕頭求陛下寬恕。
小皇帝踹了那人一腳催促他趕快給人看病。
禦醫給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把脈,額頭冷汗頻頻,詢問起了身體的不适,他問一句,落承塵搖一次頭。
“可有胸悶氣短?”
“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