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寫?”
“這太狎昵。”
“王安豐的夫人曾說,‘親卿愛卿,是以……’①”栾珏忍不住逗她。
“好了,”姜涵露打斷他要出口的羞人的情話,“不要說了,我寫與你就是了。”
她重新提筆掭墨,一筆一劃在紙上寫下“露卿”兩個字,丢進栾珏懷中。
栾珏将紙折好放入袖中:“現在可覺得是真的了?”
姜涵露還沒答,隻聽一聲脆響,原來是支着窗戶的細木棍年久脆裂,忽然斷開,那扇窗失去支撐,猛然閉合,就要咬住涵露搭在窗台上的手指——
未及栾珏動作,隻見隔空飛來一粒石子,硬生生卡住窗戶與窗棂之間的縫隙,栾珏順勢将窗戶擡起。
姜涵露收回手,驚魂未定:“是誰?!”
栾珏将窗戶重新支好,輕描淡寫道:“是侍衛。”
“侍衛……”姜涵露這才反應過來。栾珏不是什麼富家公子,他是一國之君、九五之尊,他深夜出行,怎麼會獨身一人?
“那這麼多天,我們……都有侍衛在嗎?”姜涵露又窘又羞。
栾珏如何猜不中她的心思:“你放心,我不吩咐,他們不會近前——沒人敢聽我們說話。”
姜涵露還是覺得别扭不已。她同栾珏情意綿綿地說了這麼一大會兒話,原以為是月下花前的風雅情緻,誰知就在周遭暗夜裡,有不知多少個侍衛在緊張地注意着每一絲聲響、每一個異動,滿懷警惕。
栾珏看出她的不适,也不多勸,隻是說:“露卿,你要慢慢适應。”
他往身後望了一眼,回頭對涵露說:“去睡吧,我在京城等你。”他耐心地等她重新關緊窗戶,看到燈燭已熄,才同身邊的暗衛們一同遁入黑夜。
姜涵露一夜迷夢。
第二日她醒得很晚,是被院裡飄來的香味叫醒的。
走到外屋,隻見方桌上滿滿地擺着剛剛炸好的金黃酥脆的河魚、碧綠翠嫩的香油菜心、油亮松軟的糖餅、紅爛誘人的焖肉……都是她愛吃的。馬氏想必一夜未睡,天不亮就起來忙活這些了。
見她醒了,馬氏擺手招呼道:“快去洗手吃飯。”
涵露坐在滿滿一桌豐盛菜肴前,心裡五味雜陳。
“娘,我又不是……”姜涵露本想說,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可是定下來想想,今日一去,她确确實實難定歸期。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可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母親。
馬氏不言不語,給涵露盛滿一碗香氣撲鼻的豆飯。
她自己卻不怎麼動筷子,隻是坐在一旁,看姜涵露吃。
一頓飯将将吃完時,傳來敲院門聲。
“怎麼來得這麼早……”馬氏叨咕着,不情不願地起身去開門。
門口站的卻不是玉姑姑,而是黃可杉。
她一個人來的,對馬氏道:“伯母,我有話同姜涵露說。”
姜涵露忙咽下最後一口魚肉,用手帕擦了嘴,去院裡見她。
兩個人避開在屋裡的馬氏,涵露問道:“黃小姐怎麼來了?”
“姜涵露,”黃可杉冷冷地看着她,“我哥哥出不了門,叫我來給你一樣東西,告訴你一句話:以後有什麼難處,盡可拿着來找他。”
她拿出一枚雞血石印章,托在手心,也并不遞過去。
姜涵露拒絕了。她不想再和黃家有什麼瓜葛。
黃可杉也不勸她,利落地把那枚印章揣回去。
她好像要走,躊躇了一會兒,不甘心似的頓住腳步,轉向姜涵露:“我還要問你一件事。父親說的是不是真的?聖姑要把你舉薦給皇上?舉薦你做皇後?”她咬字咬得很重,每一個“你”都恨不得嚼碎了再吐出來。
姜涵露似乎明白了她冷淡的态度緣何而來。她們初見時,是黃可杉信誓旦旦地要做皇後,她那時誇她,敬佩她,都是真心。然而那一幕仿佛昨日,形勢便完全倒轉。黃可杉眼中柔順沒主意小門戶女兒居然不知怎的,得了聖姑青眼,就要走上那條她望之而不可得的青雲路上去了!
涵露心裡有幾分沒來由的對不住,但她隻能點點頭:“是。”
黃可杉再也維持不住自己開闊大度的胸懷風度了,她怪異而怨毒地看着姜涵露,好像她突然生出了三頭六臂,變成了一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物。
高傲的郡守小姐摁住自己的心口,仿佛在抑制什麼要将她的身體沖破的異物。她最終控制住了自己的尖叫,冷冷地對姜涵露丢下一句話——那是她内心深處恐懼的夢魇,也是對她此後餘生的凄厲詛咒:“你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