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壽宴那日,外命婦觐見,其中就有黃公子的母親。”姜涵露據實以告。
“黃夫人求你救他?”栾珏的聲音咬在那個“你”上。
這話聽在耳裡,姜涵露忽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和黃可榆之間能有什麼呢?
“陛下何必如此?當日勝芳巷口初見後,陛下就把臣妾的底細查得清清楚楚了吧。之後那些時日,臣妾也好,黃公子也好,一舉一動,又何曾能瞞住陛下一星半點?”
當日她與栾珏在長公主府重逢時,栾珏脫口就能喊出她的姓氏;月明夜深、私會密語時,還有暗衛飛來的石子擋住窗扇……栾珏是皇帝,她原本應該更早地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她算不上多麼待見黃可榆,但他是個為了妹妹的前程操心的好兄長、是個為了不讓母親憂心而奔走的好兒子,在她家小院裡,他還為自己貿然的提親結結實實挨了他父親一巴掌。
往事故人,曆曆在目。
她又問一遍:“陛下,黃公子真的死了嗎?”
栾珏第一次見識到她有如此口舌之利。他想告誡她“後宮不許幹政”,又覺得自己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歎了口氣:“皇後,你問到的是國事。”
姜涵露這時情緒上頭,答起他的話來簡直如有神助:“問家事,陛下也不肯告訴臣妾啊。”
栾珏被噎得心口疼,罕見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姜涵露一句話沖口而出,未曾多想,見栾珏臉色發白,才堪堪反應過來自己這樣說話太過放肆。
二人僵了片刻,栾珏才吐出一個“好”字,他看着姜涵露,又說了一遍:“好。”
他拿起那張奏報,遞到姜涵露眼前:“皇後若一定要知道,朕可以告訴你——朕不是要他死,朕是要桂陽郡郡守發來的這封書。至于他真死,還是假死,能不能從南越脫身,那就憑他自己的本事造化了。”
黃可榆的命不重要。他的命能促成的局勢才重要。姜涵露明白了這一點,她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是他?”
“你覺得他父親黃宇是個好官嗎?”栾珏反問她。
姜涵露不解:“黃大人愛民如子,政聲素來很好啊。”
“政聲很好……”栾珏冷笑,“黃宇不是個貪官酷吏,他的毛病是拎不清——顧忌同鄉同門、同年同侪,繞不完的裙帶關系!他的前任在财稅上留下多少虧空漏洞,他竟敢暗地裡打補丁,隐瞞不報,叫百姓的血汗、國家的稅收都喂了那些祿蠹了!朕手底下不要這等‘無為’的官,若不是看他還有幾分愛民之心,早就一刀砍了。”
他緩了一口氣:“他這樣的人,所幸生了個兒子還有幾分血性。黃可榆是在知道此事之後,自己給朕遞折子要出使南越,用他的命換他父親、母親、妹妹的周全。”
姜涵露看着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陌生在他過去從不在她面前談這些,熟悉在,她從與他往日的相處裡,已能夠想見他理政時的風格氣度。他從來不是一個隻知消遣詩書畫印、沉溺郎情妾意的翩翩公子——她慢慢開始了解閨帏之外的他。
“皇後明白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栾珏沉沉地籲了一口氣。
姜涵露抿抿唇,搖頭:“臣妾明白,臣妾冒失了。”她答得一闆一眼,聽不出幾分自覺冒失的愧悔。
栾珏已經沒有精力和心情再和她聊點别的了:“回去吧。”
“臣妾告退。”姜涵露行禮離開,栾珏坐回椅子上,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他是被姜涵露激着了,有些話也不吐不快,才說了那麼多。算到底,他身邊也沒幾個能說話的人。
而姜涵露的自我也開始初露峥嵘,這一點他在江南時就曾窺見一點端倪——她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但身段并不柔軟,她有她的堅持。
這頓午飯當然沒有吃成。
姜涵露回到自己宮裡,将今日栾珏的話反複捋了幾遍。黃可榆的事讓她煩悶消沉,而栾珏對待所謂“家事”和“國事”的态度又讓她灰心。
姜涵露想,或許栾珏愛自己,但這愛比起他對自己的結發妻子,比起他對朝政江山來說,實在是十不足一,不會耗費太多心力。或許他的愛意就像稀薄的灰色雲絮,被風吹來吹去,飄東飄西,忽聚忽散,總是下不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