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還差得遠呢。”
他突然聽到身邊的少年以一種相當冷靜的語調說，但莫名其妙的，這種沒有起伏的語氣像一盆冷水澆滅心頭的無名火，他沒有想象中憤怒。
“葉秋雖然能做出龍擡頭，但他已經老了，我會比他做得更好。”孫翔肯定地說。
商征羽卻抽了下嘴角，面無表情地低下了頭。
要指望孫翔這腦子往下再想一層确實有點異想天開了。他本來想着看過這一出之後，孫翔怎麼的也該想到以葉修的狀态退役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事情，可這好操作配狗腦子的家夥腦子裡愣是沒有那根筋，還吭哧吭哧發誓磨練技術，估計下一步就是整日鑽研這一個操作，嘉世的未來更加渺茫了。
衆人的反應終究是台下的，這說到底這其實不算什麼大事，隻是事先大家都沒有這種心理準備，這才被狠狠地震驚了一下。此時葉秋已經悄然退去，就如同他參加的每一場聯賽一般，神龍見首不見尾，留下的隻是顯赫的戰績。
“就是可憐了杜明……”
商征羽看着杜明回到了席位這邊，整個人卻好像是丢了魂一樣，同情了他一秒。
而教訓了三人一句的蘇沐橙這時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她動作不大，隻被周圍的幾個人注意到了。
“沐橙姐，給。”商征羽遞給了她一隻口罩，“外面風大，再多加件衣服。”
蘇沐橙看着他小狗一樣乖乖伸出手，沒忍住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突然冒出一個主意，壓低了聲音：“咱們一起出去吧，你想吃冰淇淩嗎？”
被迫旁聽的孫翔：不是，你倆在我面前可不是這幅嘴臉啊？
兩個人一拍即合，鬼鬼祟祟地做好了僞裝，一前一後離開了現場。
乍一到冷風中，蘇沐橙打了個冷戰，蹦了兩下，手掌合在一起搓個不停。
她呼出一口白氣：“真的好冷啊。”
“那還吃嗎？”商征羽摘下手套給蘇沐橙，自己的手則揣進了兜裡。
“吃！”
蘇沐橙還想推脫一下，見商征羽從包裡又掏出來一雙手套，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怎麼所有的東西都準備了雙份？”
“習慣吧，”商征羽沒有戴上手套，隻是把它攥在手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了。”
“好會照顧人啊，征羽，以前都沒發現你這麼貼心。”蘇沐橙說着說着再在他頭上用力揉了一把。
商征羽沒有拒絕這親昵的動作，眨了眨眼，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我還有更多閃光點等着沐橙姐發現呢！”
“簡直是完美的弟弟……”
又高又帥又聽話，看起來不近人情實際上敏感溫和，自帶聞者落淚聽者傷心的家庭背景，被救贖後可以随便揉搓還不傲嬌，蘇沐橙感覺自己快要母愛泛濫了。
“得給你拍幾張照讓雲秀看看。”她把商征羽撈進懷裡，拿出手機連拍了幾張照片，把他的頭發蹭得亂糟糟的。
閃光燈在黑夜中亮了一下，照片裡的兩個人都穿着厚實的羽絨服，帶着口罩，裹得嚴嚴實實，如果不是相熟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長什麼樣。
她的望遠鏡還挂在身前，和後面燈火通明的場館不太協調，但蘇沐橙還是樂呵呵地把照片發進了八卦小群裡，引來了群友的一頓譴責。
風城煙雨：？
風城煙雨：有人偷跑。
沐雨橙風：對不起啦秀秀。
沐雨橙風：嘻嘻，給你們看可愛征羽。
鸾辂音塵：那個召喚師小帥哥？
沐雨橙風：真人比照片還好看哦。
鸾辂音塵：沐橙姐能發沒帶口罩的照片嗎(??`)
沐雨橙風：等我待會兒去冰淇淋店，找機會拍幾張。
鸢辂音塵：可惡啊竟然還可以吃冰淇淋。
鸢辂音塵：我也想出去嗚嗚嗚……
生靈滅：小戴。
鸢辂音塵：隊長你潛水就好，不要發言啦！
風城煙雨：肖隊，讓你在這個群呆着已經很不容易了，别煞風景啊。
葉下紅：就是就是。
生靈滅：……那我退群吧。
其實這個群最開始是在戴妍琦嶄露頭角之後出現的，四個女選手合計合計建立了一個小八卦群，後來楚雲秀提出要在讨論八卦的時候增添一點男性視角，于是就把肖時欽拉了進來。
無他，四人周圍的男性要麼是葉修這種欠欠的、要麼是唯楚雲秀馬首是瞻的，還有劉小别那種中二少年和威嚴的王傑希。隻有肖時欽思維敏捷，人品出衆還有着好脾氣，自然成為了唯一的人選。進群後他就成為了工具人一般的存在，常常是問一句答一句，不該說話的時候就閉嘴。
蘇沐橙連忙阻止了他：别沖動，你還沒分析完《偏偏是你》第十三集裡男主的心路曆程呢，可不能走。
生靈滅：……還是退群吧。
群裡戴妍琦迅速起到了安撫受害者的作用，一通撒嬌打滾賣萌的操作成功把這件事翻了篇，連同她自己摸魚的事也就此揭過。
接下來的消息蘇沐橙就沒去看，把手機熄屏，等了一會兒。對面的路上走來一個穿着長款風衣的男人，随着距離接近，他掐滅了嘴邊的火光。
“厲害，居然比我還快。”葉修打着招呼，迎了上去。
“嘿嘿，”蘇沐橙笑着，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比賽打完了，去吃冰淇淋吧？”
“怎麼把他也拐出來了。”
葉修走近了，卻和商征羽隔了一定的距離，站在蘇沐橙旁邊問。
“我想着裡面的活動也沒意思，就帶着征羽出來解解悶，怎麼，你不讓？”
“我？我哪裡敢的呀？”
“還算識相，”蘇沐橙心情頗好地走在前面，拉上兩位男士的手，“走！去吃冰淇淋！”
葉修一怔：“那家店還開着嗎？”
“有開啊！”蘇沐橙舉起望遠鏡朝馬路對面張望了一下，“你看。”
說着她把望遠鏡遞到葉修眼前。葉修湊上看了眼，果然看到馬路對邊，輪回比賽場館背後的一條小街道上，那個不大的冰淇淋依舊亮着燈光。
“現在可是冬天。”
“冬天最好，不會那麼快化掉，可以慢慢吃。”漂亮姑娘蹦蹦跳跳着說。
葉修無奈：“那就去吧！”
蘇沐橙立刻趴上護欄，翻了過去。
“注意素質啊……”葉修念叨着落在了後面，餘光瞥見同樣慢悠悠跟着的商征羽，不自覺把腰背挺直了。
但商征羽沒給他幾分注意力，隻是默默注視着那充滿活力的背影。昏暗的燈光把他的臉變得柔和了一些，像是在室外放了一會兒的雪媚娘，外皮被溫度軟化了，顯出幾分香甜可口。
葉修悄悄在心裡把他和周澤楷比了比，然後單方面宣布自家小孩秒了一切。
突然有種莫名的自豪感是怎麼回事。
過了馬路，穿進小街道。那小小的冰淇淋店一如既往。四張雙人座的小桌，冰櫥裡各種口味的冰淇淋上，插着小小的手寫價簽。店主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看到有客人進來，沒熱情招呼，卻也沒有冷漠地不理，隻是站到冰櫥前，靜靜地等候着吩附。
“要這個、這個、這個、這個，每樣四分之一份，可以嘛？”蘇沐橙娴熟地挑選着口味。
“可以。”
店主拿過一個大杯，四個口味，很均勻地每樣裝了四分之一，擱上小勺，遞給了蘇沐橙。
“原味的，謝謝。”商征羽接着說，完成了他的要求後，店主詢問的目光望向了一邊的葉修。
“抽煙可以嘛？”葉修問。
“可以。”店主點了點頭，看葉修并不準備照顧生意，于是也就不再理會。
窗邊的小桌上，蘇沐橙拔弄着她的冰淇淋，很快活地吃着。葉修叼着煙，靜靜地坐在她和商征羽對面。
天氣很冷，冰淇淋很涼，隻是這種熟悉的感覺，卻讓人覺得格外的溫暖。
冰淇淋吃到一半，蘇沐橙突然想起來：“啊，你怎麼在征羽面前抽煙！”
葉修懶懶地掀起眼皮，看着明顯在發呆的男孩。
“小商同志，快給你沐橙姐孝敬一根。”
商征羽沒去思考，聽見聲音下意識從兜裡拿出柔和七星，熟練地抖出來一條香煙後，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譴責道：“前輩，你害我！”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葉修擡手遮去了笑意。
被坑了一把，商征羽也沒脾氣，一條藍莓爆珠不上不下地卡在口子上。他試探着說：“試試？”
“算了，還是我收着吧。”
他很快改口，老實地坐正了，擺出等待教訓的架勢。
蘇沐橙見他這樣也不好說什麼，隻得把氣撒到了冰淇淋上，鐵質的勺子把玻璃杯碰得叮當作響。
“都是你帶壞的。”她瞪着葉修。
葉修無辜攤手，嘴裡的煙翹起來：“關我什麼事。”
“你是他師傅，怎麼不關你事？”
“我可教不出能被隊友砸死的徒弟。”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擡着杠，商征羽就轉回去繼續看外面的風景，直到這次争論又一次以葉修的順從結束，蘇沐橙拍了拍他的肩。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商征羽往後仰，讓出一段空間給蘇沐橙：“今晚的活動結束了，他們在散場。”
如他所說，場館的燈光大亮着，外面的廣場也開啟了燈，便于觀衆散場找路。越來越多的車輛正在往場館的方向聚集，人流逐漸變大，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簡直不像是深夜。
“好熱鬧。”
他感慨，贊歎中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他實際想說的是“好幸福”。在晚上出門參加活動，夜深了再和許多同路的朋友一起歸家，這樣平靜安穩的日子是這個世界習以為常的東西，卻是另一個世界難以抵達的幻夢。而他雖然身處其中，但終究不屬于這裡，隻能在陰暗的地方像隻老鼠一樣窺探他人的幸福。
自閉症？抑郁症？
都不是
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被稱為“血之哀”，注定不會被同類之外的任何人所理解。
而原本就處在“龍”與“人”的縫隙之間艱難生存的混血種，在隻有人的世界裡，這種感覺被成倍地放大了。
商征羽在蘇沐橙出聲安慰前搖搖頭：“看來是到emo的時間了，果然深夜就應該睡覺。”
蘇沐橙沒有被他的說辭迷惑，依舊去握住了他的手。
想了想，她看向葉修：“今年……我們一起過年吧。”
葉修不加思考地點頭應允了。
“謝謝，”商征羽回握住蘇沐橙，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正在一點點溫暖起來，可血液的溫度并未升高，而是不斷帶走另一隻手的熱量，“能遇見你們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