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像是終于忍不住了一般，雷小伊從齒間發出一聲短促輕蔑的笑音。

大祭司也不急，耐心等她的下文。

她擡眸漫不經心地盯着眼前壁畫的一角，眼神流轉間，眼尾平白添了些許肅殺之意。她親手掐碎了天使的假面，剖開自己，于是傲睨一切的氣場霎時釋放了出來，雷小伊扯開嘴角，這一回終于肯轉頭看他。

她面上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像閃着寒光的刀尖。把每個音節念得輕緩又沉重，陣陣刺着他的心髒上，這一次，橘色的火光将她的眼渲染如黎明：“祭司的眼睛的确是珍寶，不過，她從來不和我廢話。既然你已笃定，又何必再向我尋求答案。”

餘光瞥見大祭司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雷小伊笑容不變，暗中撤回了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氣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我現在也是——無妄之災，我的人生計劃裡面可沒有輪回重生這一條。”

聞言，大祭司眉頭微蹙，又陷進另一重思考的漩渦裡去：“有人在背後操縱了你的命運生死？”

女孩點了點頭：“差不多，能做到這份上的人我基本上已經篩選出來了。盡管不知道目的為何，但目前還不是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參與的事件，也隻能順着正常人生活軌迹重活一遭……”她低下頭盯着自己微張的手掌，眼神晦暗不明，“起碼等到我的實力恢複到過去的三分之一，我才能展開調查。”

而後她又擡眸和對方的目光接軌，語氣緩緩回溫：“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離開赫爾卡星，而且隻要我有麻煩，一定會和赫爾卡星斷絕關系。”

最後，她咬字清脆，特意壓了重音，“——包括雷伊。”

眼神和語氣都相當誠懇。

“……”

大祭司沉默了一會兒，又默默地轉過了頭，伸手撫摸粗粝的牆面，曆史與現代沖撞、融合在一起所制造出來的迷霧牢牢地網着他的雙目，嗓音低沉，用一種歎息的語調，似在回憶：“在那段戰火紛争的遠古曆史裡，赫爾卡星隻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星球，我不希望它成為下一個亞淚蒂流明星。”

大祭司眼神莊重嚴肅，緊盯着她碧綠的雙眸，一字一頓，“守護赫爾卡星的一切——這也是赫爾卡星大祭司自古傳承下來的責任，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聞言，雷小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微微垂下眸，眼中微閃，似是幾段記憶碎片，有熟悉的人影一晃而過。

隻是這異樣隻維持了幾秒，下一瞬，她又回到了原來從容不迫的狀态，“你可以相信多一個龐大的牽挂對我這種自帶諸多麻煩的人而言不是什麼好事。我們現在在同一艘船上。”

“所以，明天晚上，你得引着我們這艘船，帶我去戰神島一趟。”

沉默幾秒後，大祭司應下。

隻是在他提起那盞燭光準備返回的時候，雷小伊剛剛踏上第一級的台階，便擡頭沖前方忽然停下的身影挑了挑眉。

她看不見他的臉，隻能聽見他的語氣忽然變得遲疑：“隻要能讓赫爾卡星避免災禍，我不會幹涉你的人生選擇，但是，同時我也希望，你能對雷伊……好一些，至少在離開之前，對他多一些真心，他真的很看重你。”

……該說是意料之中，還是人之常情呢。

可惜她本來就不應該有兄弟姐妹。

聞言，她瞧了對方的背影半天，心裡倒沒有多少波瀾，語氣平淡又冷漠，回答真心也敷衍：“斷開聯系的方式我會選擇委婉點的，再者，算是我的提醒，無論如何，沒有人能夠幹涉我的選擇。”

這種天氣，隻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夠涼爽一些。

雷小伊跟着大祭司一路前往戰神海，直到海面中心的鎮海巨石映入眼簾，在接近一定距離後，大祭司堪堪攔住女孩，感受到身邊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遂解釋道：“想要戰神島再次浮出水面，必須打碎這根鎮海巨石——不過我在上面設置了閃電防護層，有人接近一定距離便會觸發。”

大祭司頓了頓，盯着她雙眼，又道：“不過，我記得你也說過不需要讓戰神島再次浮出水面。”

“是不需要。”雷小伊轉過了頭，視線再次落在了那根石柱上，“我要了解這一切最快的方法就是奪得阿瑞斯水晶，但阿瑞斯水晶每次出現地方都很随機，不過我猜測它的每一次出現都是一種選擇，都會有一種預兆——比如說，微弱的能量波動？雖然我的力量都被封印起來了，但我對能量的感知力沒被削弱，如果水晶在選擇期間考慮過、或掠過戰神島，那我就可以順勢捕捉到它的方位，等到我力量恢複，再想找它，隻要感應一下就行了。”

其次便是，一開始她的确是純粹的電系精靈。

除此之外她的其他屬性都和大部分力量一并封印起來了，隻是屬性的封印會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步松動，她才得以施展草系的治愈術。本來隻是想試試罷了，結果看起來，是她低估了這位師父。

既然有了開頭，後續估計也不會讓她等待太久，在水中修煉會讓她更快地把水系技能的掌握權拿回來。

話音剛剛落，似是想到了什麼，她又補了一句：“算是純粹賭運氣。”

大祭司張了張嘴正欲說些什麼，雷小伊又道：“你什麼都不需要做，昨晚我和你商量減短訓練時間也有這個原因在，以後晚上我都會來戰神海集中精力探查阿瑞斯水晶的去向，前提是，我得剩下更多的精力。”

“你回去吧。”雷小伊緩慢地從空中降落，往被烏雲充斥着的海洋探去，直到腳尖觸及海面，擴開淺淺波紋，稍一停頓，繼續和還停留在空中的那人對話，“我有分寸，會在不吵醒他們的情況下回去，并精神抖擻地參加第二天的訓練，不會有一絲破綻。”

潛入海底，海水替代空氣包裹了全身，女孩如周身群魚一般輕盈地在其中遊動，姿态輕快又靈活，連雷小伊本人都有些驚喜——雖然這具孩子的軀體在一開始便被她視為拖累之物，但孩子的身體也同樣靈利，把存儲在腦子裡的經驗再複制一遍，比想象中的還要輕松。

她随心所欲地翻身又起落，在水中連續轉了幾個螺旋，敏捷地從五彩的珊瑚群中遊過，與成群結隊的遊魚背道而馳，一種奇妙的暢快感油然而生。

不過她的方向也不是全憑心情。

被石柱強行壓迫居于深海的巨大島嶼已然映入眼簾。

閃電防護層的攻擊不會把目标鎖定在海面之下，她可以安全無阻的找到戰神島中心。

找到最恰當的位置，然後盤腿坐下，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于一點，靜氣凝神。雷小伊緩緩合上雙眼，摒棄一切雜念，把整個人放空，以便她能夠把感知力提升到極緻，就像一柄打磨到極鋒利的劍。

大祭司說的沒錯，神明與普通精靈之間的差距是後者難以企及的。光明神隻要在手中凝起一個光球，便足以讓整個星球迎來白晝。

他們的力量和神域本身一樣，強大而神秘。

普通精靈站在地面上朝天空伸出手，隻能抓住從指間轉瞬流逝的風，她本應是普通的之一，卻有人點燃了狂熱的火焰，讓烈火将她鍛造，于是這宇宙萬般景象都被納入眼底，此後她擡手便能觸及銀河。

而她碰到的第一顆星，即是阿瑞斯。

熟悉嗎？是的。懷念嗎？或許吧，起碼和他相處的時候她并沒有産生想要快點離開的想法，而這恰恰是她和大多數人交往時所缺少的。所以想要抓住他可能來過這裡的一縷意志于她而言其實并不難。

隻需要一點運氣。

如果那縷附着在水晶上的意志能夠去除可能且多餘的感情表露就更好了，畢竟聊天中的感性成分已經被她排除在他們之間的相處項目之外了。

——在他親手殺了她之後。

黎明将至，白光一點點地從天與地的分界線被翻了出來。

她便如此平靜地坐在神殿邊上，獨處的時候她會下意識地摘掉孩子的面具，讓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疏離感包裹着她，這層透明的繭一直把她保護得很好，然後望着那邊遙遠的光亮發呆，或者說，回憶。

“小伊？”

直到她聽見了哥哥的聲音。

那層透明的繭驟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