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候是會厭惡自我的。
許多人都會有那種明明厭惡卻還不得不這麼做的時候,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凄慘又可憐,以換得别人的同情和自己心裡一點虛假的安慰。但是實質上,所謂的“不得已”隻是在某些東西和道德的較量中,道德不甘不願地敗了下風。
那高高在上的“某些”,譬如名譽、金錢、權利、家人等等等等,在激勵人們前往天堂的時候,也毫不留情地引誘着人們堕落成地獄的魔鬼。
所以那點厭惡,隻是人類吐出去的道德在嘴裡殘留的、一點惡心的餘味。
埃默拉等待着面前那扇門的打開。
人厭惡自我,因為自我的行為導向最大利益,不符合自我的道德價值判斷。
但這點厭惡,在她想要做成的事面前,不值一提。
————
安吉爾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探出半個腦袋:“......我要睡覺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可以嗎?”
“抱歉。”埃默拉把手裡的烘焙碗捧高了些給他看,“埃默拉牌特制小餅幹,不可以賞臉嘗嘗嗎?”
安吉爾的目光在小餅幹上定了半秒,又慢吞吞打量了一下埃默拉,終于敞開門。
埃默拉這才發現安吉爾很高,比她高出來太多,她得仰到脖子酸痛才能直視安吉爾的臉。
安吉爾見她還在看,側過臉嘟囔一句。
“看在小餅幹的份上。”
“是的是的。”
埃默拉禮貌地環視整間卧室。
粉嫩的抱枕,和友人的相片,寵物的小窩......這是一個标準的少女心卧室,層層疊疊的粉色波浪裡間或飄着些蜘蛛網的圖案,大概是下地獄後外貌轉變帶來的習性。雖然不合埃默拉的審美,但是能看出來安吉爾是認真地呵護自己這個小窩。
意外可愛的性情啊。
埃默拉瞥了一眼房間的主人。安吉爾一開始莫名其妙,很快像個應激的刺猬一樣炸毛:“幹嘛?!對我的房間有什麼意見嗎?”
埃默拉帶着詠歎調一般的語氣安撫他:“沒有,很可愛的房間,非常漂亮。”
“嗯……好像沒有椅子呢,請問我可以坐在哪裡呢?”
安吉爾擡手一指:“坐床上吧。”他忽的一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有什麼好嫌棄的。她坐過去,陷入柔軟的床褥中。
“很舒服的床啊,感覺睡覺會很幸福呢。”
安吉爾揚了揚唇角,埃默拉覺得那應該是贊同。
“不坐過來嗎?”
女性面容溫和地坐在粉紅色的床褥之間,像是什麼真正的睡衣party一樣邀請他。
“餅幹很好吃的,至少我感覺還不錯。”
埃默拉沒有聽見回答。她等了片刻,才看見粉紅色的大隻毛茸茸挪過來,照着她的模樣坐在另一側。
“不要把餅幹屑撒在我的床上。”
他幹巴巴地說。
————
小豬仔悶悶地發出兩聲哼唧,在小窩裡打了個滾又睡了過去。
他們在床榻上輕而緩地聊着天。
大多數時候是安吉爾随口抱怨着什麼,埃默拉傾聽,然後給出簡單的吐槽。兩個人的話題也很無聊,酒店的設施、在吧台後過于無趣的酒保、越來越激進的清潔工小姑娘……
安吉爾舔了下星星形狀餅幹上的糖霜,對于眼下的情形有些新鮮。
就是很單純的聊天,卻讓人的心境慢慢舒緩下來。
“還有那個奇怪的老是笑着的家夥,雖然他也沒做過什麼過于變态的事情——目前來看——但是他一笑我就覺得,em,很不舒服,你懂嗎?”
小蜘蛛一開始還想裝一裝,沒過幾分鐘就原形畢露,渾身沒骨頭般癱在床上,随手抓了塊餅幹往嘴裡塞。
“(嚼嚼嚼)不過(嚼嚼嚼)真遇到事的時候(嚼嚼嚼)他還蠻靠譜的(嚼嚼嚼)……”
像隻兩腮塞滿食物的花栗鼠。埃默拉看着他吃餅幹。
“阿拉斯托先生确實如此。”
她還守在自己床邊的一小塊地方捧着杯茶,跟着感慨:“一招手就能叫出幫手來的能力真是好方便啊。”
“也不知道他那麼些人是從哪來的,啊,赫斯克好像也和他有契約……”
反手一掏,沒摸着,安吉爾撐起身來一看才發現烘焙碗裡的小餅幹已經沒了:“唔,吃完了……”
“很喜歡嗎?”埃默拉笑了下,“我下次再給你做。”
臉上後知後覺地燒起來。
“啊,等一下,我……”安吉爾擡手蓋住臉,字句艱難地從牙縫裡鑽出來,“你是不是一點都沒吃?”
“我也沒想到你會那麼喜歡……我也吃了點的。” 埃默拉把茶杯放在一旁,“我不怎麼喜歡甜食,你不用放在心上。”
啊。
臉上好燙。
安吉爾默默坐起來。
吃了人家的餅幹至少幫人家收拾碗吧?他秉持着突然出現的微妙道德想着。
“不用哦,我來就好了。”
埃默拉朝着他湊近了些,似乎是在觀察。
“現在心情有好一點嗎?”
……
什麼意思?
“大家散夥之後就感覺你情緒不是很高呢。”
……
“餅幹吃完了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别這樣。
“畢竟胃囊的滿足感能驅逐很多壞心情呢……”
……
别這樣。
安吉爾猛地把頭埋在被子裡,再一拱,整個人都團進了被子裡。
發熱的頭腦在被子裡越捂越熱,安吉爾沒有聽見碗掉到地上的聲音,想來應該是埃默拉手疾眼快地接住了。
“怎麼了呢?”
埃默拉靠近了點,隔着被子抱住——抱不住,她隻好輕輕在那團被子上拍了拍。
“心情還是不好?”
“不是。”被子悶悶地說。
“那是什麼?”埃默拉覺得好笑,語氣像是怕驚吓到警惕的流浪貓一樣柔軟。
“怎麼把頭也縮進去了?憋太久氣不好哦。”
真是神奇。
明明自己是一個婊子,竟然還有人這麼……
安吉爾泡在她柔軟的嗓音裡暈乎乎地想。
啊,那個詞怎麼說來着?關心?關心。關心。
地獄裡面,關心一個婊子。
一個千人騎萬人踩的婊子。
瘋了。埃默拉也是瘋子。
太過分了,明明隻是一句話,為什麼讓我反應這麼大。太不公平了。
心髒好燙,好讨厭,安吉爾覺得如果不伸進去一隻手接住它它就要化在他身體裡了,像他很久很久以前看見别人碗裡那一塊融化的黃油,他讨厭那塊黃油,因為他沒有,他隻能眼饞地盯着人家砸吧嘴。
“今天為什麼不高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