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崔書惟坐在窗前,看見院子裡的海棠花被雨水打濕,紛紛離枝掉落,嬌豔欲滴的花瓣貼附在泥土上,被來往的下人踐踏成泥,在夜色中卻更顯凄美糜爛。
他讨厭這樣的天氣,窗外暴雨如注,雨點密集地敲擊在窗戶上,屋内安靜地隻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仿佛世界上隻剩下他一個人。
此時,院子的大門緩緩敞開,一束光暈劃破黑暗,白色小轎車在夜色中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盡頭。
靜默片刻,崔書惟抓起椅子上的黑色風衣,轉身,下樓而去。
來到玄關處,他将手緊緊握住門柄随後用力下壓。然而,在即将推門而出的一刹那,他下意識回過頭去尋找客廳牆上那幅巨大而醒目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三個人露出幸福的笑臉,看起來親密無間。
他離開的時候沒有攜帶雨傘,隻是戴了一頂鴨舌帽。門口的傭人安靜地為他拉開大門,動作輕巧且熟練,沒有發出絲毫多餘的聲響,顯然是對此習以為常。
看見崔書惟已經走遠,門口的二三傭人才敢聚集在一起,小聲讨論:”你說少爺幹嗎老是在下大雨的時候出門,也不帶雨傘,淋雨多難受呀。”
“我覺得少爺啊,是看小姐出門了才下樓出來走走,要不然人整天悶在屋子裡遲早要悶出個病喲。”一個看上去有些資曆的傭人在說後半句的時候刻意壓低嗓音,似乎想要向周圍的人傳遞某種隐晦的訊息。
但是很明顯旁人并沒有接收到她八卦的信号,面露擔憂的神色,叨叨着:“哎喲,那也不能淋雨呀。少爺這一淋雨,保準得生病,咱們得告知廚房提前備好姜茶才是。”
小個子女傭:“對呀,那還傻站着,走走走。”
*
另一邊,崔書惟穿過繁華的城市廣場,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個公交車站。
他在公交站牌下站定,凝視自己的身影在昏黃路燈的映照下,不斷被拉長、扭曲,在潮濕的地面上搖曳不定。他隻覺得喉嚨裡面卡着一團棉絮,堵塞了呼吸,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與憋悶。
拜托,快點來一輛公交車吧。随便哪一輛都好,隻要能帶他逃離這裡,載他去春暖花開的地方,去四季爛漫的地方。
崔書惟祈求着。
如同過去反反複複的無數次。
*
“1.524米,這麼精确,系統?”陳簇擰眉。
看見系統又開始戰略性裝死,陳簇冷哼一聲,把注意力集中在右前方的男生身上。
霍,怎麼跟條落水狗似的,可憐巴巴的,活像個被人欺負了去的小媳婦。
陳簇動了動腳,剛邁出去立馬縮了回來,皮笑肉不笑道。
“系統君,麻煩你先給我更新一下裝備。這條白裙子太冷了,請換成衛衣和牛仔褲,還有幫我變把傘謝謝。”
「好的宿主」
變裝完畢,陳簇撐着新鮮出爐的晴雨兩用傘緩緩走到男配的身旁,好巧不巧,可能是陳簇運氣有點背。她剛一上前,一輛疾馳的汽車突然從前方馬路駛過,車輪滾滾,帶着巨大的沖力擠壓路面的積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水珠。
就在陳簇向後一縮躲避飛濺的水花時,她無意間抓住了身邊人的手腕。那人顯然被陳簇的舉動吓了一跳,轉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陳簇看清了對方的面孔,眼睛冷冽而深邃,瞳孔深黑色澤,宛如黑洞般引人探究。
眼圈微紅,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不好意思哈。”陳簇露出友善的微笑。
但是崔書惟隻是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去,絲毫沒有想和她搭話的意思。
陳簇厚着臉皮向前,一邊将傘輕輕移到他的頭頂上方,一邊說“我覺得今天的雨比依萍找她爸要錢那天還大。你覺得哩?”
“嗯。”
很細微短促的發音,陳簇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聽錯了,其實他根本沒有回應,而是雨水拍打傘面的回響。
陳簇小幅度踮了踮腳,手臂盡力往上伸展。她個子才到旁邊男人的肩膀處,因此舉起傘來頗為費勁,時間一長胳膊有些酸痛。
“多謝好意,但是我不需要打傘。”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仿佛冬夜裡的北風吹過耳畔。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陳簇一定表示尊重理解,然後收回自己的傘。但他是崔書惟,所以收傘?不可能。
“為什麼,你喜歡淋雨嗎?”
與此同時她巧妙地将手中的傘柄朝崔書惟的方向遞送過去。
“不喜歡。”他接過傘,停頓了一瞬,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向這個陌生人袒露更多。
“我讨厭淋雨。”
“雨滴砸在臉上很疼。”
“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很冷。”
“但是……”
“雨水能混淆很多東西。”
“淋完雨回家,就能喝到甜甜的姜茶。”
他說話的時候,陳簇一直在旁邊安靜地傾聽,既不打斷,也不插話。
崔書惟能感知到她注視自己的目光始終平和,如同甯靜的湖面,靜靜地接納并消化着他如刺猬般尖銳的情緒,包容着他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這樣對他呢,連家人、朋友都做不到的事情,卻在一個陌生人身上發生了。
如果能一直注視着他就好了。
“你——”
正當崔書惟發出一個音節,一陣極具穿透力的摩托引擎轟鳴聲,徑直貫穿整個街道,猛烈撞擊着周圍的空氣,将原本靜谧的世界徹底撕裂。
緊接着,一道火紅的閃電從街頭疾馳而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一個身着醒目紅色外套的青年,他駕着座下的鋼鐵猛獸,以一種駭人的氣勢停在了陳簇和崔書惟的面前。
機車男揭開頭盔上的護目鏡,淩厲的眼神從陳簇身上輕輕掃過,最終将目光定在崔書惟的臉上,簡單打了個招呼。
“嗨,崔書惟,大老遠我就認出你來了。我覺得今天天氣好像還不錯呵,空氣清新,PM2.5也在标準範圍内,我家狗都不打噴嚏了,在草地上興奮地打了好幾個滾兒……“
明明是一個帥哥,為什麼一開口秒變鐵憨憨,陳簇汗顔。就在他越說越離譜之前,崔書惟開口打斷。
“你想說什麼?”
“那個,我想問問桐桐姐在家嗎?”在提及某個特别的人物時,面前的青年流露出了一絲罕見的腼腆與緊張。
這意想不到的轉折,令陳簇原本懸在半空中的石頭悄然落地。她無聲地松了口氣,心情放松下來,同時她也對機車男口中的桐桐姐産生了些許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中豪傑能夠收服這樣一匹烈馬?
她豎起小耳朵密切監聽二人的對話,面上卻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姐姐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