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
陳簇坐在熙攘的教室裡,因為她比較習慣背單詞的時候發出聲音,所以此刻看見周圍埋頭苦讀的同學,她覺得自己的發聲可能會打擾到别人。
思慮再三,陳簇決定出去找個空教室。
白天聽說“晚自習自願”,她還很高興,想着早點回家。但是當她看到身邊每個人都用心投入到題海之中時,一股無形的壓力促使她也自願留了下來。
她從教室走出來,旁邊的教室黑着,看樣子沒人。
陳簇走到前門,發現門沒有關緊,她向前輕輕推大了門縫,伸手準備打開邊上的燈。
這時,一陣似有若無、暧昧的喘息聲滑入她的耳膜,伴随着衣料摩挲的細微響動,以及含糊不清的口水交融聲。
簡直如遭雷擊。
但陳簇以德報怨,不落痕迹地離開了。
不是吧,這也太尴尬了……
那我去樓上看看,陳簇心想。
她其實還沒去過樓上,但每層結構大差不差,樓上應該也有空教室。
她推開一扇教室門,好在這次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聲音。
“abandon,abandon。”
……
“accept,accept。” “咚,咚,咚。”
陳簇這邊念着單詞,樓上卻一直發出噪音。
她把單詞書往桌上一拍,瞪視地看着天花闆,心中的愠怒逐漸升騰。
這是在幹嘛?以後還不如回家晚自習去。
為了對抗這惱人的噪音,陳簇選擇了以暴制暴。她捂住耳朵,越發大聲地讀着單詞。
“advance,advance!”
“锵锵——”尖銳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像是桌腳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長痕。
忍無可忍的陳簇終于按捺不住滿腔怒氣,氣勢沖沖地朝樓道口走去。
*
夜色降臨,遠處燈火闌珊,猶如黑夜中千萬隻眼睛。
一個穿着連帽衫的男生,靠在天台的牆角上,按下手中銀色的打火機,“啪哒”一聲,跳動的火光瞬間照亮了他的臉龐。
眉眼鋒利,卻無端透出一股戾氣。
嘴角有一處不易察覺的破口。
身旁的跟班小心翼翼地靠近,壓低聲音報告:“珏哥,我們已經按照你的指示,把那個人拖到五樓了,你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當然要看。”
唐珏握緊拳頭,用力砸向身邊的牆體,混凝土牆面在重擊下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的拳頭也因此擦破,鮮血順着指縫流淌下來。
隻要想到那個家暴男把一大堆照片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掐住他的脖子,威脅道:“唐珏,你要是敢妨礙到我的競選,信不信老子殺了你?”
唐珏緊握的拳頭便骨骼作響。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江壹,你死定了。”
*
五樓的空教室,已經被荒廢很久了。窗戶上挂着殘破不堪、顔色早已消失殆盡的窗簾,牆角處結滿了蜘蛛網。課桌椅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灰塵,地面上散落着各種雜物,一片狼藉。
房間中央,一個身體被繩子捆綁,嘴上粘着黃色膠帶的男生在地面上不斷掙紮。
他正是中午在食堂和唐珏發生沖突的瘦弱男生。
男生從地上抓起一塊邊緣尖銳的碎玻璃,試圖割裂身上的麻繩。身上捆綁的繩子技法極為講究,他越掙紮反而被束縛得越緊。
男生頭上慢慢滲出密密麻麻的薄汗。
走廊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驚覺,快速将手裡的玻璃碎片藏匿在屁股下方。
緊接着,教室的門被重重踢開,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唐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眼神猶如寒冰中燃燒的火焰,滿溢着憤怒。
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瘦弱男生的衣領,毫不留情地将他的頭猛地撞向堅硬的牆壁。
“江壹,你敢陰我是吧。”
江壹,就是這個瘦弱男生的名字。如果陳簇此時在這,一定會驚呼,這不就是《意外迷戀》小說的男主嗎。
江壹被撞得眼冒金星,黑框眼鏡從臉上半脫落,要死不活地挂在高高的鼻梁上。
唐珏把手中的一大疊照片用力扔向江壹,就像他爸對他做得那樣。
他咬牙切齒地質問道。
“你一直在誘導我欺負你,不管是路上不小心踩了我一腳,還是在食堂上把食物潑到我身上,你都是故意的。”
唐珏的情緒徹底失控,他揮出一記重拳,直接命中江壹的腹部。
江壹痛苦地蜷縮起來,從喉嚨裡悶哼出聲,緊緊地閉着眼睛。
“你、活、該!”他一字一頓。
堅韌不屈,全然沒有中午在食堂那副膽小怯懦的樣子。
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個性堅毅,毫不服輸。
江壹沒想到唐珏會這麼快發現他做的事情。
心中懊惱,還是他太心急了。
大概是從江壹進學校後不久,他就敏銳地察覺到隐藏在學校光鮮外表下的醜陋陰影,那是宛如污濁臭水溝般的霸淩事件。
他初出茅廬,義憤填膺,決心站出來為那些沉默的受害者發聲,但卻因此深陷霸淩的泥潭。
唐珏就是其中一個霸淩者。
他像隻瘋狗似的見人就咬,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那一天,他在陰暗的雜貨間裡,對着被欺淩得無力抵抗,趴在地面上苦苦哀求的同學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好啊,我可以放過你,如果你願意讓旁邊這位同學代替你的話。”
他手指指向站在一邊的江壹。
趴在地上的那個人聽到唐珏的話後,忙不疊點頭:“我願意,我願意的。”
好像真的變成了唐珏腳下搖尾乞憐的一條狗。
江壹見狀,内心悲涼。
可惜唐珏是個陰晴不定的人,他話鋒一轉:“但是我又改變主意了,你還是繼續趴着吧。”
此話一出,那位原本心懷僥幸的同學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而江壹,也因為此事被唐珏視為眼中釘。
他如活在人間地獄,周圍的人卻從不向他施以援手,隻是冷冷地看他在烈火的炙烤中備受煎熬。
面對唐珏無端的惡意,江壹深谙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從幾個月前,他就開始随身攜帶微型照相機,巧妙地将其放置在各個隐蔽的角落,暗中記錄下許多唐珏施暴的真實證據。
隻是唐珏最近似乎經人提醒,行事有所收斂,因此江壹才在中午刻意制造機會,企圖激怒他,以便抓取更多有力的證據。
最後,他将幾個月以來所有辛苦整理的資料都彙總成一起,匿名打包寄給了校長辦公室,希望校方能介入調查并解決這個問題。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下午剛發,今晚唐珏就找上門來。
看着江壹如一條死魚一樣癱在地上,唐珏心中的怒火如同烈火烹油,無處釋放,他煩躁地猛力掀翻了旁邊堆滿塵埃的課桌。
老舊的課桌在地面翻滾,激起一團團厚重的灰塵,彌漫在空氣中,整個教室變得更加壓抑和沉悶。
不夠,還是不夠,胸腔中的郁氣似是要炸裂開來,化成千萬枚尖利的碎片刺穿他的心髒。
跟班們自覺地與他保持較遠的距離,大氣也不敢出。
“唐珏,信不信老子殺了你?”
唐珏眼前兀得浮現出那個男人扭曲的身影,他嘶啞的聲音和猙獰的表情像幽靈似的陰魂不散,萦繞在唐珏四周,不斷刺痛着他的神經。
他揮舞起拳頭,試圖以此驅散那具虛無的身影,咆哮道。
“你給我消失!”
可是,每當男人被一拳打散後,卻又會在下一刻,在視野的另一邊重新凝聚身軀,陰恻恻地笑到:“你永遠也不可能戰勝我。”
這句話像一根毒針刺入唐珏心頭,讓他雙眼充血,熱血上湧,瞬時化作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揮拳向着那虛幻的敵人撲去。
*
陳簇走到五樓,眼前的畫面讓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一名瘦弱的男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唐珏卻即将向他揮出足以緻命的一拳。
“住手!!”
根本來不及多想,陳簇出于本能大聲喝止,聲音尖銳,帶着隐隐地顫抖。
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從遠處拉扯住唐珏的手,他的拳頭停滞在了半空。
唐珏機械地轉動頭部,腦中的混沌與憤怒在一刹那間被剝離,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
他看到了陳簇。
她的眼裡滿是對自己的害怕、厭惡。
望着唐珏如野獸般似要将自己活剝生吞的目光,陳簇膽戰心驚,但還是鼓足勇氣,刻意避開與他的對視,将注意力轉移到江壹身上。
她心一橫,反正自己都已經出聲了。覆水難收,不管她再怎麼後悔再怎麼害怕,還是人命要緊。
陳簇從唐珏身邊快步走過,蹲在江壹面前小心察看他的情況。
她輕輕地碰了碰他,低聲喚道:“喂,你還好嗎?”
她認出他是中午和唐珏發生沖突的那個男生。
江壹隻覺得一道女聲從很遠很遠的時空傳來,他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去看清面前女生的面容,卻沉重得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頭痛……”他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破碎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