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羅南道。
陳簇下了公交車。
日光強盛地像連吞了十個溫泉蛋,她沒有帶傘,隻好把手撐在前額擋太陽。
昨晚江壹在line上聯系陳簇,說自己恢複了記憶,有些話想跟她說。
陽光直射,手機屏幕看不清字,陳簇躲到一旁的屋檐下,隐隐約約聽到斜上方傳來吟唱、打鼓的聲音。
她打開了導航,機械的女聲提示要繼續往上走,才能到達目的地。
全羅南道的房屋坐落在一片坡度較大的地形,層次不齊。一眼望不到頭的台階,讓人提不起拾級而上的勁兒。
“早知道換一個地方了。”
陳簇一邊歎氣,一邊拖着腿費力往上爬,台階過後是陡峭的上坡,上坡之後又是望不到頭的台階。
同時,她離頭頂上方傳來的敲鼓聲也越來越近。
寬闊的平台上。
一個肌肉虬結的男人高舉一面凹面鏡,不斷調整角度,讓鏡子的曲面正對熾烈的太陽。
鏡子反射出的光斑越來越細,最終彙聚成一個明亮而強烈的光點。
陳簇上來的時候,隻見一團細小的火焰突然從光點下方竄出,迅速吞噬陶盆内的整疊樹葉,似是天降的火球。
身着玫紅色道袍的女人,劇烈搖動手中的金鈴铛,嘴唇開開合合,快速翕動。
圍着最中央的火盆,裙擺擦過火焰的邊緣,一圈圈旋轉、跳躍。
擺放貢品的桌子下,幾個跪坐在地的人敲擊手中的鼓,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一下一下像打在人的心上。
女人嘴裡發出怪異刺耳的動物叫聲,眼球左右翻動,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白。
她腰間佩戴一系列銅鈴,背部挂有一個大的護背鏡,旋轉間有片刻映射出陳簇驚惶的面孔。
刹那間,女人似有所感,以一種古怪的角度轉過頭,目光直直地向陳簇投來。
一雙尖細狹長的狐狸眼,斜着眼,莫名讓人感到不舒服。
陳簇呼吸滞住,忙不疊避開她的眼神,彎下腰,繞過圍坐成一圈的人群。
她取出藍牙耳機戴到耳朵上,試圖播放一些歡快的歌曲讓心情明朗起來。剛剛目睹的、聽到的,像是把她體内的五髒六腑一股腦兒塞進洗衣機,全都攪在一起打了結。
“怎麼會遇到這種事?”陳簇喃喃自語,回想起那好比指甲劃過黑闆的金屬刮擦聲,她全身的雞皮疙瘩就止不住冒出來。
來到約定好的咖啡館,略微苦澀沉悶的咖啡香撲面而來。
聞到這股味道,陳簇大腦有些昏沉。不過好在,店内裡開了空調,總算比外面涼快多了。
她看見江壹坐在窗邊,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劃動。
“久等了吧?”陳簇走到他面前的位置坐下。
江壹擡起頭,長長的劉海擋住他的半截眼睛,臉上帶着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鏡。
“還好。”他指向桌角貼着的單子,“你要喝什麼?”
陳簇:“冰美式好了。”
“老闆,麻煩來兩杯冰美式。”
老闆:“好嘞。”
陳簇:“……你恢複記憶了?”
“嗯。”江壹看了陳簇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咖啡被裝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放置到桌上時,裡面的冰塊和杯壁相撞,冒出幾個小氣泡。
陳簇握着長柄勺攪拌,問道:“今天有什麼活動嗎?我剛剛上來的時候,看見一堆人圍着神婆似的人物敲鑼打鼓。”
“在請神。”
“哇,你信嗎?”
江壹拿起面前的冰美式:“這裡的人都信。”
“等一下!”正當江壹要把咖啡遞到嘴邊時,陳簇開口阻攔。
江壹不解地看向她:“怎麼了?”
杯壁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幹杯!”陳簇笑容粲然,“你失憶的時候,不是總想着恢複記憶嘛。現在心想事成,而且以後有我這個反互協會長罩着你,一定會越來越好。”
說完,陳簇咕噜咕噜喝下大半杯。
她放下杯子,卻見江壹低着頭,手裡的咖啡一口沒動。“陳簇,你太天真了。”
“什麼?”
江壹:“明明是保護平民學生的組織,你卻不是我們親自選出的領袖,這還不夠明顯嗎?協會的實際領導權根本不在我們手裡。”
這一刻,陳簇完全看清了江壹遮在劉海底下的壓抑。
“老實說,我非常懷疑你的鬥争精神。你從來沒有受過那些人的欺負,而且交的朋友都是學校最頂端的捕食者。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明白我們這種人!”
江壹雙手捏緊成拳。
陳簇微微皺眉,手指關節在桌子上輕敲幾下。
“呀,江壹,這話說的都不像你了。”
陳簇:“「縱然生而為羊,不要滿足于命運既定的牧場」。我記得,失憶的你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現在完全變成一個膽小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