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方……”
添了茶葉的杯盞中重新注入沸水,沒一會吸足清水的幹脆葉片就舒展開來。層層疊疊、厚厚重重地鋪滿大半盞,透明的純水也有了色,是清清淺淺的綠,而騰騰熱氣稍遇冷化凝成半透明的輕煙攜着同樣清淺的茶香搖漾飄升。
蕭崇璟不喜茶也不懂茶,沒接過,倒是撇着嘴拿起塊雪梨糕,放入口中。
這雪梨糕也是種清淡口味的糕點,将新鮮雪梨肉碾成泥與粳米粉同糯米粉混和蒸制而成,既有梨肉微甜清新又有厚重米香。隻是這了然莊上做出的,自是比尋常市井人家來的精緻,微微泛着黃的一小條,上面镂刻着繁複的花藤,花藤纏圍着兩個渾厚端正的大字——安樂,好看且吉祥。
可吞下一口雪梨糕的蕭崇璟,既不好看又不吉祥。他張大嘴,用力地将五官擠壓緊湊到一塊,瞪大的眼睛滿是懷疑,新拿起一塊雪梨糕看了又看,終是難以置信地放下,端起原先頗嫌棄的茶水猛灌,可偏偏又忘了,這茶水是剛泡的,十足十的燙。
趕緊跳起、一口吐出。像看怪物一般地緊盯着趙铮。
“這真是雪梨糕,為什麼這麼甜?”甜到懷疑人生。
趙铮仍是笑得溫煦,從容地掩袖拿起茶盞吞飲。
“因為在下喜歡糖。”
“這真是茶水,為什麼這麼苦?”苦到懷疑人生。
“因為在下苦得很。”
晏菀抱臂倚柱,遠遠注視着這一切,看着白茫茫的氣霧騰升、飄漾、氤氲在趙铮身邊,最後模糊掉他整個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動作,莫名的煩躁。
但這氣是撒在了蕭崇璟身上。她沒好氣地叫蕭崇璟過來,聲音頗大了些,同時懾住被雲霧纏繞的兩人,引得兩人回顧。
但轉過頭的蕭崇璟卻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動不動的。晏菀輕歎聲後走過去柔絲絲地對趙铮道聲抱歉,拉着蕭崇璟就往外走。
快到午時的太陽,照在身上特别暖和,暖融融的直照進了心田上。不過一會她的臉頰也被照得發紅發燙,她這才驚覺她一直緊握住蕭崇璟的手。臉上沒由來的又一燙,趕緊松開。
“你要幹什麼?”蕭崇璟心一驚,緊張兮兮地看着晏菀,
可晏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她不喜蕭崇璟同趙铮坐一處共飲,一同被陰翳與雲霧模糊掉。可真要開口承認點什麼她又開不了口,隻得胡謅道。
“方先生究竟同你說了什麼?把你騙得這樣團團轉,不會做事前先動腦子好好想想嗎?”
“方叔那麼好,才不會騙我呢!”蕭崇璟如一隻被踩尾的貓,反應十分大,立即反駁,“不過我确是不會做事前動動腦子想事情。”
“……”晏菀被氣得發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終于無可奈何地舉起手,袒露手心給他看,“那為什麼不早點來?”
晏菀一身肌膚欺霜勝雪、吹彈可破,手心更是白嫩,隻是此時掌心正中央起了三兩個烏紫的血泡,還有兩個已破皮,皺起肉皮子旁是殷紅的嫩肉,濕漉漉的正滲着黃水,十分可憐,光是看着就覺疼。
她不生我的氣了!
她是在向我撒嬌?
腦在用時方恨笨,蕭崇璟用力地拍了下自己腦袋瓜。好疼……疼得他清醒,但體内莫名有股甜絲絲的氣,甜得令他膨脹,立即擡眸看向晏菀,可是哪還有什麼晏菀,人早走了。他拔腿就開始追。
“四公子,你說你找到了一些有關韓福死因的線索。”
趙铮放下手中茶盞,拿起雀羽扇輕輕拍了下桌,莫柏端着一個木盒就捧上前來。
晏菀接過,欲打開,卻被趙铮用扇摁住了。
“其中牽扯甚多,世子妃若是膽大且信得過在下,便打開順着這線索往深處查去;若信不過,随便找個地兒燒了吧!”
晏菀對上趙铮的笑,也勾唇笑得燦爛,抱着木箱坐下,撚起桌上一塊幹淨的雪梨糕,放入口中,待吃得幹幹淨淨後,才對着趙铮說道:“已走到這步,如何不信四公子,如何不往深處查。”
趙铮茶盞中的茶水早已飲盡,他為自己新倒了一盞,卻不着急飲下,他舉起,仿若這不是茶而酒,敬向晏菀後再雙手托住一飲而盡,“在下腿腳不便,請恕在下失禮了。“
這是送客之意了。韓福這案子,查到迄今為止算是推翻了先前種種猜測,可也幸好今日來了然莊不算全無所獲,反正她也沒真上門做客之意,走便走吧。
同趙铮告辭後,由管事領路晏菀、蕭崇璟帶着衆人又七拐八折的才出了莊。隻是臨了莫柏追了出來,說是趙铮還有東西相送。
可晏菀看着他手中的東西,隻覺兩眼一黑,但對方态度堅決、不能不收,索性統統塞進蕭崇璟手中。
“這些都是什麼呀?”
晏菀看着蕭崇璟雙手抱着盆雀舌蘭,右手小指還挂着個塞得鼓囊囊的布袋,好奇地瞅着、真誠地發問,渾身一股掩蓋不了的清澈——清澈的愚蠢,一時心情大好,掂起腳拍了拍他的肩,神秘兮兮且善心大發地說道:“好東西!”
然後就這般歡快地上了車。蕭崇璟今日是穿着官服、騎馬來的,自然不與晏菀同車。她沒坐相地坐下後,趕緊給自己倒水飲下,連連三杯後才算是好受點。都隻怪趙铮那糕點實在是太甜了,晏菀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把莊上所有的糖都用進去了,齁得死個人。
車外,蕭崇璟将花同布袋統統轉扔給矜書,自己快速翻身上馬。可晏菀剛剛故作神秘地告訴他那鼓囊囊的布袋裡滿是好東西,好奇心被勾起了,越想心越癢,幹脆翻身下馬,在矜書上馬前快速奪過袋子打開。
“啊……”
“哕……”
車外傳來一陣誇張的嘔吐聲,聽得晏菀愉悅得緊。
她遭過罪,蕭崇璟這個廢物也必須來一遍,一個趕來幹苦力的,來得這樣晚,活兒都快讓她幹完來,還提心吊膽一把,真是個美麗又愚蠢的廢物。
死老鼠配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