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一張14點25分的《羅生門》和一張16點50分的《哥斯拉》的電影票,謝謝。”
“一共一千一百四十,請收好您的票。”
下午一點,出電梯後的人一邊嚼着嘴裡已經無味的口香糖,一邊帶着偷摸跟在自己身後的幾條小尾巴在商場裡閑逛。等溜達完每一個樓層後,他返回到六樓的電影院,購買了兩張時間完美錯開的電影票。
等到下午兩點十分,男人又在已然摸清地形的商場裡狀似随意地瞎晃悠了兩圈,成功甩掉身後窮追不舍的尾巴。在經過一家位于商場一樓的老牌香水店時,他手腕輕輕一擡,一團包有口香糖的紙巾就被精準投扔進不遠處不可回收垃圾的紅色垃圾桶中。
出了大門,黑發卧底熟練地将向後扣去的帽子掰正,微微低頭,疾步而行,迅速地讓自己消失在混雜的人潮之中。
……
又被跟蹤了。
短暫地躲開身後的跟蹤,諸伏景光上了輛恰好停在附近車站旁的公交汽車,坐到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上。他收斂身上的氣息,将自己在這間狹小車廂内的存在感降至最低,藏了起來。
後面有說有笑上車的高中生甚至沒注意到最後一排還坐着其他人,在落座後便開始興奮又激動地與對方分享起自己喜歡的人。
公交車在車站又停了一會兒,緩緩關上車門,載着車内零星而坐的幾個乘客繼續先前勻速地行駛。
一路上的道路十分平整,幾乎沒什麼坎坷。車上的幾位衣着幹淨的老人在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訴說自己家裡的家長裡短;前排的兩個少女說着說着,會偶爾忍不住露出腼腆而又青澀的笑容,其中一個捧着雙手,害羞又飽含期待地對自己的閨蜜說希望能擁有一個與心上人單獨約會的機會,她一定要将努力學習一個月的巧克力愛心親自送到對方的手中……
生活總是能出其不意地讓一個剛從危機四伏的處境中逃離的人感受到它平淡而樸實的本質。卧底先生冷峻的眉眼因無意中聽到的幾句少女心思而染上了幾分淡淡的笑意,随後便出于禮貌地移開視線,将目光投向車窗外的風景。
他對這個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城市的每一角落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盡管初來乍到時的自己并不喜歡這裡。它對一個幼小的少年來說實在過于陌生和龐大,猶如隻巨怪的手掌,從小區到小區門口的小賣部、從學校到學校外街的大公園,無論跑多快也永遠跑不出它的手掌心,怎麼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某一天的午後,他跟zero用一塊面包和一瓶牛奶,将一個人帶到了身邊——
對這座城市的全部探索精神和動力,都是為了在放學後,能夠帶着新發現興沖沖地上樓敲門,去将某個成天足不出戶的人拉出門曬曬夕陽西下時的餘晖,感受夜晚裡的風,與他分享平凡生活中微小的美好。
在擯棄匆忙而又紛亂的現實後,藍色眼睛總能因一個人溫柔得不像話……
……
但現實永遠無法被置之不理。
——
下車後,在距離臨時住所還有一個街道口的地方,卧底的敏銳直覺先一步感知到周圍異常,在腦海裡迅速拉起警報。
不對勁。
諸伏景光抿起嘴唇,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四周,然後壓低帽檐調轉前行的方向,面無表情地轉身快步離開。
當走到第五個十字路口,他快速地穿過一條人流量大的商業街道,摸出另一副被放在胸口的手機開始盲打撥号。
電話幾乎是被對方第一時間接通,一個溫雅的中年男聲從裡面傳來:
“您好,這裡是艾羅森蛋糕坊,我們現在不接受當日送達的訂單。”
聽到聲音後,他疾步前行的腳步放慢了,恢複到僅比路人稍快半步的正常速度,說話時的語速不緊不慢:
“我的蛋糕是三天前預訂,14.5寸,奶油款。”
“好的,我跟您确認一下——”
對方的語氣陡然一變。
“諸伏君,我們的人在收到你的暗示後已經撤離,你的情況怎麼樣?”
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低聲說:
“不太好。”
“出了什麼事?”
“我已經被人監視了。”
這已經是第三次。
他冷靜地想。
時刻保持清醒的大腦已經将這件擺在眼前的事實與那道将他召回的指令聯系到一起,種種發展的軌迹和預兆都将各自的箭頭指向了一個漆黑一片的洞口。那道指令的真正意圖已經變得顯而易見,現在的他也無法再預測接下來即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會是些什麼。
存活與死亡始終隻有一線之隔。
但好在從目前的情形來看,他還有時間……隻是他的時間可能所剩不多了。
“長官,我請求與廳内中斷聯系一個月。”
年輕的卧底一邊穿梭于攘來熙往的街道上,一邊鎮定而有條不紊地說,
“我已經摸清他們資金鍊的更整周期,一個月後,會找時機接觸到那份記錄組織内部現階段的所有資金來源和具體走向的文件。如果我成功了,您将收獲一條足以追蹤到其經濟資助鍊頂端的有力線索,如果失敗……”
他頓了頓,悠遠的目光落在喧嚣城市的盡頭。
那一瞬間,腦海中有無數個一閃而過。它們像流星劃過夜空,像石子沉入水底,留下了痕迹,激起了波瀾,卻也在最終歸為了平靜。
“長官,我們都清楚這次冒險的意義和價值。”
最後,他将視線落回到腳底光整的路面上,輕聲對電話那頭沉默已久的上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