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在呢。”
把笑聲憋回去了的你重新把腦袋轉過來,還是很給這個鼓起勇氣找你搭讪的小姑娘面子,面帶微笑地伸出手。
“你好,高谷小姐,方才失禮了,實在抱歉,想打噴嚏卻沒打出來。”
你一邊解釋,一邊與女孩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收回手,然後從容地接過由她開啟的話頭,商業套話張口就來:“多謝令尊賞識,高谷先生一直是我崇拜的人物,當年他一手打造的南公堡集團成為了日本數一數二的貿易公司,這段持續至今的輝煌往事讓我聽多少遍都不夠。”
“是、是嗎?”
以為自己成功打開話題的女孩聲音一顫,小小激動了一下。
“其實我小時候也經常聽我爸爸的故事,他有時候會跟我講自己創業的經驗,但我都沒聽太懂,他想教我,但我覺得我學不會他那套。”
“不用太着急,高谷小姐,”你安慰道,“有些事的确需要耐下心後慢慢來。”
“嗯嗯!”
高谷小姐連連點頭,耳朵上的墜飾被晃得輕響。
“那個,我能方便問一下,藤澤先生是本縣人嗎?”
“不是的,我出生在長野,後來去到東京了創業。”
“原來藤澤君是長野人?真巧,我爸爸說我奶奶的媽媽也來自長野,藤澤君要不要有空時上我家坐坐,我可以為你引見一下我爸爸。”
喔,這可要不得。
“咳,咳,”你手握拳放到嘴邊擋了兩聲咳嗽,戰術性轉移話題。“高谷小姐還在讀高中?”
對方被你轉移的話題弄得一愣,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是的,我今年高二。”
“是高二啊,美好的年紀。”
你的臉上開始流露出懷念的神情。
“看到高谷小姐,我不禁有些想起了自己讀書時的日子,那時不像如今,還有一群青春洋溢的同學陪着。”
高谷小姐哀愁地歎了聲氣。
“其實,我并不喜歡在學校裡呆着,學校裡的同學總愛拿我的家世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他們不像藤澤君,一點也不——藤澤君這是——?!”
她說着說着低下了頭,羞澀的眼光自然而然滑落到你左手上。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她的神色一變,聲音因激動變尖了許多,引來周圍幾位來賓側目:
“藤澤君已經結婚了?!”
你轉動了兩圈套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目光在觸碰到它時變得柔和起來,臉上跟着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我覺得,後面的話還是不說出來會更好,美麗的小姐。”
你對面前一臉震驚的女孩,十分歉意,又保持适當距離感的輕聲說,
“我伴侶會生氣,她發起火來,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
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勸走了一個想把你往家帶的高中生,你拿起杯酒準備離開這地方,躲到沒人的角落去,一位有着頭褐色直發、站在長桌邊的女士轉身時沒注意,高跟鞋被桌布絆住,一不小心将自己杯子裡的酒水全部灑到了你臉上。
莫名被潑的你:“……”
淦。
你的臉可不防水。
紅酒液體從上至下,順着下颚骨流進衣領。你抿了抿沾到唇角的酒漬,嘗出股柔和的果味,像是黑莓的氣息。
“抱歉抱歉!”
驚慌失措的女士慌裡慌張地拿紙巾想幫你擦拭,離得最近的服務生也連忙遞上幹淨的餐巾,但你已經抽出自己放置在胸口的墨綠色口袋巾,遮住被潑到的左半邊臉。
“我沒事。”你一面用口袋巾輕輕沾着臉上的酒水,一面擋下了看上去快要急哭的肇事者女士不斷往你身上伸的手臂,态度溫和地安撫她一句後,便跟服務生說,“帶我去趟洗手間處理下就行。”
這張臉不能用了,不過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是個脫身離場的機會。
服務生上前一步為你引路。
“先生,洗手間在會場外,請您跟我來。”
“好的謝謝。”
你對不遠處穿着身服務生套裝、早早出現會場偵查的野格不動聲色地比了個手勢,目光從角落裡正在交談的一男一女身上輕輕掃過,過後若無其事地落回視線,跟在服務生身後離開會場。
……
咔的一聲,洗手間門被打開。
正在對着鏡子用紙巾沾幹身上酒漬的你頭也沒回:“你就不能換種方式嗎,梅洛,我這身衣服五位數起步,單位是美元。”
門口的動靜停止了一秒。
你關掉水龍頭,嘩啦啦的流水聲化作為無,門外隐隐約約的悠揚音樂聲變得清晰許多。
一秒過後,門口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
随着門鎖的輕聲落下,高跟鞋聲有節奏響起,跟随一起的,還有個聽起來柔和無害的女聲:
“我果然沒料錯,你跟從前一樣聰明。”
你沾衣領上的酒漬的動作一滞,瞳孔猛地顫動。
你緩緩放下拿着紙巾的手,面不改色地轉身。
“你認識我。”
“你覺得呢?”
剛剛在宴會上拿葡萄酒潑你一臉的女人在你看過來的時候,用上挑的朱紅色嘴唇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妩媚的狐狸眼,一身豔氣,之前的那副手足無措的柔弱模樣蕩然無存。
“我們做情報的,總會比别人多長一隻耳朵和一隻眼睛。”
女人說着,将一個小小的黑色U盤放在洗手台的台面上。
空氣像鋒利的冰渣圍繞四周,你看着她動作。
“瞧瞧你現在的模樣,比小時候更招人喜歡了。”放下東西後,對方的眼光開始肆無忌憚地在你身上來回地遊移盤旋。“外面有好幾個富家女和有錢富婆的眼睛都色迷迷的黏在了你的腰上和腿上,你自己沒留意到吧?我猜她們肯定有在背地裡讨論該怎樣把你搞到手,然後親自上手試試扶在你腰上的感覺如何~”
“我不記得我有見過你。”你過濾掉後面那些惡心的俗話,平靜地說。
“你當然不會記得我。”
梅洛笑盈盈地仰起頭望進你的眼睛。
“我那時是隔着玻璃看到的你。十六年前你剛被那女人帶回來的時候,就像隻可憐沒人要的小狗,想不到幾年後被養成了長爪的貓,沒提前拔掉你的指甲是他們最大的失誤。”
“……”
你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掐進肉裡,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得好似條蜿蜒曲折的山路。你從那裡逃出,它曾帶你逃離噩夢。
如今夢魇陰魂不散。
“現在,你看見了我,在想些什麼呢?”
女人調侃地問道,像鬼一樣的眼睛一直盯着你,一步步靠近你。梅洛酒極其諷刺的柔和氣息已經開始沖撞鼻息,攪動起了周圍冷冽的空氣。
“在想該如何把我跟實驗室裡的那些人一起燒掉是嗎?或者直接用手擰斷我的脖子?”
“……”
“我好怕哦~但是你瞧,從你成功離開那座實驗室時起,就注定你走不掉了呀,小怪物。”
啪!
你厭惡地拍開她要伸到臉邊的手。
“離我遠點,你臉上的皺紋卡粉了。”
梅洛甩了甩自己被拍紅的手腕,表情有些遺憾。
“你真是粗魯。”
凝固的空氣被撕出裂縫。
“趕緊滾回去,我那搭檔拖不了多久。”
梅洛聳了聳肩。
“沒關系,那幫廢物隻不過是因查不清幾樁兇殺案就到處潑髒水而已,礙不了什麼事。”
說着,她從自己随身的小皮夾裡取出張白底卡片,動作嬌柔地将它插到你西裝胸口的口袋裡。
“你會需要這個。”
梅洛用自己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指尖不輕不重、帶着調情意味地點了點你的胸口,退後半步。
你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神情冷漠,眼睛像盯着一個死物。
對方暧昧地揮手告别:
“再見了,小怪物。”
“……”
咔。
洗手間門被再次關上。
你一動不動,盯着那扇門,靜立了整整一分鐘。
一分鐘裡,你的腦子裡一閃而過很多念頭。
一分鐘後,你收回自己粘在門上、陰沉且滿是殺意的目光,面無表情地将那個U盤揣進褲兜,從口袋抽出那張名片,鳥都沒鳥一眼,直接撕成碎片,一腳踹開身後隔間的門闆,把紙片扔進馬桶裡沖掉。做完這些,你用力拍了拍摸過東西的手掌,伸到水龍頭旁邊沖洗,仿佛手上還殘留了不幹淨的東西。
洗手液打了兩遍,你在洗手台邊狠狠甩了兩下濕漉漉的雙手,看着鏡子裡半張臉都是紅酒的自己心情極差地翻了個大白眼。
“有病。”
你咬牙切齒地罵道。
這年頭的神經病怎麼都從醫院裡跑出來惡心人了?老女人最好能解釋清楚這玩的又是哪一出戲,不然你說什麼也會想辦法讓她在美國聯邦局的地盤上體驗一回虎口脫險的刺激。
呵。
你黑着臉,開始對着鏡子卸臉上東西,之後脫下身上髒掉的西裝,換了身事先在洗手間的通風口備用好的衣服。臨走前,你又把手伸到水龍頭底下,就着幹淨的流水用力搓洗十幾下,手被搓得通紅,就差把剛被碰到的那塊皮膚摳下來。
直到心中沒了那股黏稠不舒服的感覺,你才勉強滿意地抽出兩張草紙擦幹十根手指,把用過的草紙扔進垃圾簍,準備撤離現場。
然而就在你正打算推開洗手間門,突然一個高分貝聲音直沖雲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猝不及防的你手一抖,差點将額頭撞門上。
誰特麼在公共場合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