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會有好多錢。我太缺錢,直接簽下字。
“錢來得很快,第二天打到了我的賬上。我取了錢給爸媽,晚上去他們說的地點。那裡的人給每人發布條,讓我們把眼睛蒙上,坐上一輛大巴車。上去以後,我很快睡着,再醒來就到了那裡……
“我們都被關在一起。每人有單間,除了吃、喝、拉、撒、睡覺,什麼也不用做。挂在牆上的闆子有串數字,我隔壁房說,那是編号。号碼沒多久就換了,前面加了那串英文字……
“我到那會兒才知道,這是實驗——我加入的不是什麼幹苦力的地方,我進來,是來當實驗品的!我、我,我們會進來,是因為之前住在那些房裡的人死了。我才二十歲,我還有父母,有弟弟,我求他們放我走,我把錢按利息還給他們。他們用鐵棍打暈我,把我關起來,隔壁提醒我閉嘴,否則會死得更快。我吓壞了,聽說上一批進去的沒有一個幸存下來,除了我們這些新到的還沒進去,上一批的最後一個,據,據說,是十歲。
“有次我看見他了,他是1号。看上去,比我弟小,他的背上就有他的編号,我一眼便看見了。
“那是,是個小孩。
“那群惡魔。
“後來,輪到我們了。我被要求每天早晨喝掉一管冷藏過後的鮮血,不知道是動物的還是人的。有儀器在我身上做檢查。79号沒我走運,他們在79号的身上用電,79号沒撐住。被送回的那晚,死了。
“我還記得……外面的警鈴,響過十幾次。最後一次,一場大火——我解脫了。”
……
“呼噜怎麼在這兒呀?”吉田步美将手裡的肉骨頭喂給尾巴搖得歡的金毛犬,趁它低頭吃東西時,摸了摸它金燦燦的腦袋。
一旁的圓谷光彥說道:“阿笠博士說,呼噜是自己跑來的。但灰原又說,是間志哥哥暫時将呼噜寄養在了博士家。”
小島元太往旁邊探探頭。
“咦,灰原呢?”
“小哀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讓我們别去打擾她。”
小島元太不解:“都已經放假了,她怎麼還會忙?”
阿笠博士帶了盤水果到院子裡來,放在孩子們身後的小木桌上。小島元太先注意到,立馬到桌旁拿了顆草莓。
“你們來了,真是太好了。它每天和小哀玩了會兒後,就一直趴在院裡,我怎麼叫它都不行。你們來了,正好有人能陪它玩。”
吉田步美蹲在一旁,撐着下巴看呼噜。呼噜把骨頭咬得嘎嘣脆,三下兩下便啃完骨頭上的脆骨和肉。
吃完肉,金毛犬把骨頭放一邊,兩隻前爪收起,端坐好看女孩。
“呼噜一定是想間志哥哥了。”吉田步美輕輕撫摸狗狗的後背,感傷地說道。
圓谷光彥贊同地點點頭,回頭望向阿笠博士。
“博士,你知道間志哥哥去哪了嗎?好像好久沒見到他了耶。”
“呃,”阿笠博士抓着自己的胡子,頗感為難地答道,“可能,是去旅行了吧?”
小島元太把嘴裡的草莓咽下,拍了拍胸口,胸有成竹地說:“間志哥哥一定是去找蒙斯哥哥了!希望他能把蒙斯哥哥也帶回來,我還想和蒙斯哥哥一起打遊戲!”
“好耶!”
另外兩個小孩兩眼放光,一臉向往。
“我們給間志哥哥打電話吧!”
“我同意!”
“好!”
“诶!你們!”
阿笠博士攔不住,隻能眼睜睜看着孩子們歡快的背影,跑回屋子裡找電話機。
他無可奈何地歎氣,轉回視線,又發現原本安靜地待在一旁的呼噜,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前院門口去了。
叩叩叩。
“請進。”
“黑野君,在忙嗎?”
伏案工作的黑野副執行官聞聲,擡起頭看去。扒在門口的同事探頭探腦,模樣小心翼翼。
“還好,你說吧。”
同事咧開嘴,嘿嘿一笑。
“那個,能不能幫忙轉告一聲諸伏先生,總司讓他十分鐘後上樓去開會?”
黑野看了眼右面的牆,疑惑道:“諸伏君就在隔壁呀,你自己敲門,和他說麼。”
同事連忙搖頭,任務一甩趕緊撤了。
“還是黑野君你去吧,多謝!”
黑野看着被啪地關上的門無言以對。
然而,等他站到了上司的辦公室門口,又是整理領帶,又是打理頭發,如何也敲不下這個門時,他一下便理解了同事,也有點發怵,不太敢進去。
那次會議結束後,上司再沒有了以前的和煦,整天面無表情的模樣,比隔壁零組的頭兒還嚴上幾分——不是說亂發脾氣,就是讓人不敢貿然接近,尤其對情報局的美國佬沒個好臉色。可誰也不知他為什麼心情不好,除了彙報跟開會,還有布置工作的時候,近乎24小時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研究突擊方案,若不是有松本硬着頭皮往裡邊送便當,恐怕連飯都可以不吃。
眼看時間快到,黑野副執行官隻能豁出去了敲門。
指關節叩擊兩下門闆,裡邊的人沒動靜。黑野于是心一橫,擅自壓下門把推開了門。
門一開,滿屋的咖啡豆味撲面而來。
地上摞滿文件,桌上的東西也被全部鋪開,辦公桌後的男人擡起頭,無聲地看他。
“……諸伏君,總司喊你去開會。”黑野說。
“有會議?”
“應該是臨時安排的。”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男人說完便把頭低下,繼續翻看手裡的東西。
黑野定睛看了看,上司手裡翻着的,像是個筆記本。樣式挺普通,但似乎是舊了,筆記本的封皮有些脫落,有不少東西夾在裡面。
“黑野,你還有其他事嗎?”
黑野一激靈,連忙收回目光。
“那、告辭了諸伏君!”
他低着頭往後退,非常迅速地關上了門。
站在門外的黑野副執還是覺得心有餘悸。現在的上司給人的壓迫感太強,和他彙報時都不敢與他對視。不過零組那邊最近的氛圍也挺緊張的……實際上,因為即将到來的一場硬仗,公安部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都擰緊了自己身上發條,繃緊根弦,這次特批參與進行動的刑事部和機動隊也不例外。今天早上還在電梯裡碰到刑事部搜查一課的伊達警部,聊了兩句,話說,似乎有什麼事忘了和上司說……
應該不是和行動有關的事。
黑野搖搖頭,回自己辦公區,不打擾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上級。
公安部原本在警視廳大樓占據了共三層。這次因進行國際性大規模聯合行動,上下一層的會議室樓也被騰出來借給各國行動成員做臨時辦公點。五層樓的樓梯間人來人往,都抱着文件夾步履匆匆,遇上眼熟的,隻來得及互相點頭招呼。
“诶。”
正要經過窗戶,下樓傳遞資料的英國軍情六處的特工停下腳,轉頭問之前會議上見過一面的,此時躲在窗口抽煙的德國聯邦情報局探員:“你剛剛有看到,有個人坐電梯上去了嗎?”
德國探員的一隻手臂撐在窗口,眼睛看着外面。彈了彈煙灰,沒回頭,道:“看到了。”
英國特工問:“你知道那是誰?”
“一家醫院的院長。”
英國特工的臉上露出驚奇表情。
德國探員回頭,神情淡淡,扯了扯嘴角。
“我們習慣,對一些事情,做最基礎的調查。”
“包括某家醫院的院長相貌。”
英國人聳聳肩膀。
“挺好,是個好習慣。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來做什麼的?”
“不知道,但說不定是和我們有關。比如,提前安排好病房裡的床位,到時候方便直接躺進去。”
“日本這裡這麼便捷?有點吃不消呀。”
“誰不是呢——”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打斷他們對話。二人不約而同地擡頭向上看。
“總司先生,還有一件事情。這是那個你們警方送來的病人,在急症室采血出來的化驗報告。我必須要告訴你,這個病人的身體機制非常的特殊。化驗室的十幾名醫生用那一管血樣檢驗了幾十次,十分确定了病人的血樣裡真實含有多種毒素成分的微量殘留。這些成分,出現在我們任何人身上,都會直接導緻死亡,然而那個病人仍好好的……簡單來說,我們的推斷是,那些毒素在他體内被迅速地攻破和吸收了,甚至很可能産生抗體,達到最終完全免疫的效果。欸,總司先生!如果可以,希望你們警方能重視這件事情,為我們的醫療研究提供——”
呲啦!
尖銳的拉椅子聲打斷院長的未盡之言。
滿頭白發,越說越激動的醫院院長被吓一跳,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他一臉驚愕地望向聲源,是長桌的另一邊,進來後沒說過一句的黑發警察。
對方已經站了起來,兩手撐在桌面,身體前傾,咬牙切齒地狠瞪他,藍眼睛在噴火。
醫院院長心一驚,莫名地不敢對視。
對方沖他怒吼:“想都别想,他不是你們的實驗研究!”
院長手足無措地看向旁邊的長官。
長官站起來,面帶微笑地向院長伸出隻手。
“太田院長,很感謝您今天可以過來,以及為我們提供支持與幫助。請原諒我最近實在太忙,至于其他的事情,隻有等晚些時候才能再聊。”
“……好,好。”院長顫顫巍巍地把手握上,也站起來。“你們忙,你們忙,不打擾了。”
長官将人引至門口。
“那您慢走,我找人送您下去。”
門一開,再一合,三個人的會議變成隻有兩個人的密談。
長官關好門,轉回身,看向還杵在那裡,臉上怒氣未消的下屬。
“坐下。”長官走過去,重新拉開把椅子,坐到了對面。
“……”對方低頭拉回自己的椅子,重新坐了下來。
長官不說話,仔細打量這個優秀過人的部下。這是他親自挑選的種子,剛出警校,便肩負起重任。二十出頭的年紀,開始獨面危險和死亡,磨煉出堅韌的意志與永恒的決心。長官又想起九年前的首次見面,那時的警校生青澀朝氣的臉孔,與如今眼前的這張漸漸重疊,這些年來的經曆,終究還是在年輕人身上留下了深刻而沉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