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跟他演對手戲的關曉彤，卻簡直像是掉進了噩夢裡。

單獨拍攝的武戲鏡頭還好，哪怕她明顯感覺月雲這一次要求高了好多，就連做動作時也要控制面部表情，她也能盡力完成他的要求。

可一旦開始演對手戲、文戲，NG、NG，不斷的NG讓她近乎崩潰，要知道這部電影裡她的文戲總共才多少？至于這麼像王家衛一樣，一場戲幾十條幾十條的拍嗎？

她雖然也做了準備，但顯然低估了月雲的要求。

這一位背景深厚，且年紀尚小，說不得罵不得。訓練了這麼久，顯然也不可能再找另外的人替代，更别提還沒人肯來。

月雲隻能耐下心來，慢慢引導：林聽雪是一個天才少女，她天才的地方不在學習上，不在智慧上，而是在戰鬥上。所以你的表演不能是那種含蓄内斂的，你要找一找“老子天下第一，誰不服，我就打到他服”的那種嚣張跋扈的感覺。你對人說話，特别是對你瞧不上的“弱雞”，嘴上禮貌，但骨子裡，其實是非常傲慢的。但是你本人，并沒有意識到這種傲慢。

關曉彤點點頭，再一次開始表演，沒想到才說了兩個字，就再一次NG。

月雲打斷道：卡！曉彤，忘掉你以前的表演經驗，我不要你像國民閨女，不要你像北京大妞，也不要你像娜姿，我要你是林聽雪！改掉你的小動作，說話時不要撐下巴瞪眼，你不是在跟“爸爸”吵架。再來一次。

她深吸幾口氣，再次開始表演，沒想到又是一開始就被喊停。

月雲道：卡！不要用你自己的語氣說台詞，換一種，換林聽雪的。

看着眼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輕導演，NG了一個上午，心情煩躁的關曉彤忍不住頂了句：林聽雪什麼語氣啊？

氣氛頓時凝固。

月雲揉揉眉心，她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次他們是玩真的：難道你自己沒做功課嗎？沒關系，現在想也行。休息十分鐘！

哪怕他能利用精神波動，讓關曉彤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卻不能代替她表演。

休息時間過後，關曉彤仍舊沒有找到狀态，顯然還在糾結她的文戲部分要不要這麼嚴格一類的事情。

月雲想了想道：這樣吧，你跟我學。

他垂下眼眸，走到段奕宏身邊，視線隻掃過他的腿：麻煩……讓一讓……

他又切換回導演模式：“麻煩”兩個字，都讀二聲，後面留夠足夠的停頓再接“讓一讓”，這樣會顯得更加傲慢，明白了嗎？

月雲隻是想幫她盡快找到狀态，沒想到一回頭，就看見小姑娘的眼淚唰一下流了下來。

她演戲這麼多年，雖然說不上最好，但也從來沒有人這麼給她導戲的。

太看不起人了，簡直是否定了她的一切。

月雲有些懵，他千小心萬小心，沒想到還是傷害了她的自尊心：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問還好，一問她的眼淚更加止不住，連連搖頭，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裡抽泣，什麼也不肯說。

月雲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腦袋飛速運轉，關曉彤顯然不是因為拍攝強度太大而哭，這幾個月訓練這麼幸苦她都沒哭過。她已經意識到了和頂尖演員的差距，但卻下意識的不想承認，不想離開舒适圈。

這個時候，其實需要有人出來唱一唱黑臉。

月雲環顧四周，段奕宏無聊的摳着手指甲，年輕演員都要經曆這一關，承受得了就躍過龍門變成龍，從此天高任你飛。過不去就說明沒有那個天分，當你的明星去。月雲已經夠客氣了，換個導演試試；妮娜才不會去做那個惡人，關曉彤又不是她的親戚，她才不會幹吃力還不讨好的事兒；切斯－克勞福和丹尼拉－雅庫舍夫因為語言問題，僅僅看了個大概，還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了啥，指望不上；趙麗穎倒是看的清楚，無非就是驕傲少女的自信被無情的現實擊個粉碎，一時間接受不能罷了。但她是有多遠就躲多遠，整個人都快貼到攝影棚牆上了。她又不傻，跟這些人比起來，她算老幾，哪兒輪得到她來唱黑臉。

月雲無奈，還得他自己來。

他對衆人擺擺手，示意今天就到這裡，衆人自覺出棚，隻剩他們兩個。

月雲坐到關曉彤身邊：我猜，你應該已經到了懷疑我為什麼一開始沒有找你的階段。

關曉彤被他逗樂，一把擦掉不小心吹起的鼻涕泡：才沒有！

月雲心道還行，承受力沒有想象中的差：沒有嗎？那最好。

等她擦幹眼淚，平靜下來，月雲又道：祖兒也想演這個角色，但我沒讓她演，因為我覺得你更合适。

關曉彤吸了吸鼻子，沒吭聲。

月雲溫聲道：但是你要知道，“合适”隻能成就一個角色，那個最像你自己的角色，之後再用“合适”來演戲，就成了演什麼都像自己。演員這條路，其實非常枯燥。哪怕你是娜塔莉－波特曼那樣的天才，也要不斷的體悟别人的人生，模仿别人的聲形體表，一步一步的修煉，最終才能修成所謂的“劇抛臉”。這劇抛臉，還隻能用一次，用過了，又是漫長的修煉。

關曉彤清清嗓子：我……我知道。

月雲點點頭：你從小演戲，算起來，可能比我都明白。我想讓你知道的是，這一次，我不僅僅想要“過得去”，我想要成就“非凡”。我認為，你也能打破過去的自己，所以才邀請你來出演我的女主角。

關曉彤低下頭，讓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月雲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你會讓我失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