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天上月,清輝灑人間。
恍惚間睜開眼的尋春站在空曠的曬場前,甯靜的夜裡明月高懸,月光之下是熊熊燃起的大火,身後是排列整齊的軍隊的鐵蹄,身前鄉親的哭喊哀嚎刺入耳膜,還有一聲聲令下後顱骨被斬斷的聲音。
一顆顆人頭落地的場景放在前十三年的話他是絕對受不了的。每次做夢的時候他都受不了,後來做夢夢的多了,手上的人命越來越多,也就漸漸心境平和了,再後來就慢慢不會夢到這裡了。
此刻就像故地重遊一樣,尋春無視了在場的人痛苦扭曲的臉和馬上的人高高揚起的鞭子,信步遊庭的踏過了燃燒的草垛,火焰舔食他的衣角,瞬間将他包裹在裡面,呼吸間都是灼熱的焦臭味。可是夢裡沒有痛覺,尋春隻是感覺自己就像一盞燈一樣燒着,他帶着滿身火焰往家裡走,火星點燃了滿屋子的書籍,火勢兇兇。
他在尋找一個早已離開的身影,明知不會有,還是要去找。他找遍家裡每一個角落,将火焰帶遍家中每一處,最終失望的站在那裡,目光冷漠的看着整個家燃燒,就是不願意清醒過來。
“尋春……尋春……”有人叫他的名字找上門來,聲音裡是極緻的痛苦。
“尋春……尋春……”由一人到多人,由遠及近。
“尋春……尋春……”這些聲音逐漸彙率在一起,從呢喃到高昂,一聲一聲。一隻豐腴的手抓住了他,尋春低下頭看去,鳳仙花染就的指甲與血迹混雜着不分彼此。他又擡頭,看清了那人的臉。
粗布荊钗仍舊難掩她的美麗,盤着的頭發散亂下來,凄美的像一朵白山茶。
“李姨。”他将婦人扶起推開了些,又将目光看向婦人身後,所有人都在大火裡跟在他後面,渾身血迹,他們都在喊他,可他不想聽清他們喊的那些話。
“别跟着我。”他後退兩步打算離開他們。
“尋春!!”那被喊做李姨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着撲上來,想用尋春身上的火焰燒死自己,可他們就像水與火一樣互不沾染,她滅不了尋春身上的火也分不過去一絲。
“啊啊啊!!”女人身上的骨骼發出一聲脆響,不知是哪裡斷了,她翻着白眼痛苦哀嚎卻仍舊不願意松開尋春,“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尋春!李姨求你了!!”
“别說了!”一直不願意聽清的話語此刻被湊在耳邊嘶吼出來,随之而來的無比清晰的,所有人的哀求盡在耳邊,他們都在求他,求他殺了他們。
他們蜂擁上來,堵着尋春待在大火燃燒的屋子裡,他們取下了那把挂在牆上的劍塞進尋春手裡,引頸待戮。
十三年前,尋春就是用這把劍砍了他們的頭,劍刃都砍的卷了邊,劍格處斷裂開再不能用。夢裡這把劍還是完好的,他卻不會再把劍對準已經死去的他們。
“殺了我!先殺了我!”他們争先恐後的擠上來,想做第一個劍下亡魂以圖解脫。甚至在看見尋春并沒有打算拔劍後摁住他的手想将劍抽出來。
長劍如願出鞘,卻不是指向他們,劍鋒吻上尋春自己的脖頸,無數雙手上來阻擋搶奪,捂住每一寸鋒芒。
“走開!”尋春怒喝,劍鞘挑飛一群人。他露出勝者的笑,嘲笑夢中人,“爾等區區夢魇。”
尋春悄無聲息的醒來,天已近傍晚,他側頭就看見青葙坐在書案前執筆不知道在寫什麼,“你找到你的刀在哪裡了嗎?”
青葙在臨摹一卷書法,下筆有勁,端方大氣。“在那個叫李墨的人手裡,馬倒還是養在小店門口,他們估計是想留住你,過不了多久還是會趕我走的。”
空氣已經有些潮濕,遠處的天邊有了一些烏雲,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尋春便交代他,“你準備好,今晚我帶你走,半夜會下雨蓋住蹤迹,他們追不上我們的。”
“好。”青葙吹幹筆墨,将紙抽了出來,細細的看了幾遍覺得還不錯,遞給尋春讓他看看。
“遙望天上明月光,不語月色柔,觀遍世間景千色,不及月光清……”第一句尋春就知道他抄的什麼,“你該抄點有意義的東西,而不是這些小孩子寫的連雜詩都算不上的鬼話。”
尋春的聲音已經聽起來嘶啞的不成樣子,青葙給他倒了杯茶,“寫的雖然不怎麼樣,但這個人字寫的很好,可以臨摹學習。”
歸還了東西,尋春端着茶水一路踱步到門口,他家位置好,外面還有很大一塊空地,以前他爹還在的時候經常在這塊空地上免費教學,特别是傍晚娃娃們放牛回來,總擠出時間來聽聽課,隻可惜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