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早晨,楊進忠的視線在這倆人之間移來移去。
在作坊裡吃完早飯,秦澈主動道:“您想問什麼就問吧,這一大早的,我都替您着急。”
楊師傅放下筷子:“那大老闆就是你說的對象啊?”
再承認一次有點扭捏,秦澈含着勺子嗯了一聲。
見楊進忠眉頭深皺,他問道:“您介意?”
“也不是,”老頭在窯洞裡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奇景兒:“這倆男的住一塊,誰是男方誰是女方啊?”
“噗咳咳……”秦澈差點一勺子粥嗆到肺裡,失笑道,“那您覺得呢?”
“我不知道。”楊進忠神色一斂,周圍有徒弟經過,他又端起威嚴的師父架子,“看什麼看,快去幹活。”
這老頭怪有意思的,秦澈笑着說:“您接受不了也沒關系,我今天是拍攝最後一天了,等下就收拾東西走人。”
楊進忠瞪眼道:“誰說我接受不了,我就是覺得……哎,你這小孩性子挺單純,别回頭叫人給騙了。”
“放心吧,我精着呢,”秦澈安慰道,“等我走了,節目還會繼續錄,您這制陶手藝肯定能給更多觀衆看到的。”
臨離開前,楊進忠硬是指揮徒弟給塞了倆釉面光亮的瓷瓶子,秦澈推拒了兩下,被他大着嗓門嚷回來:“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拿回去腌鹹菜用。”
回到住處收拾東西,朵朵也老實了,期期艾艾站在門口看着,不一會兒眼眶通紅。
“哎呦,”秦澈不會哄小孩,隻把人攬在懷裡,“你哭什麼呀?”
朵朵哭得整張臉皺巴巴的,用小手抹淚:“小秦哥哥,我是不是之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秦澈抽了紙巾她擦淚,在便簽條上留下自己的号碼:“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
秦靖川站在車前,像一個旁觀者,看他跟所有人道别。秦澈明明才來了兩周多,卻像跟所有人都交誼匪淺,連鄰居都追出來送一把新掐的菜葉。告别時切蛋糕,場務把最大的那塊留給他,說謝謝他剛來時把暖寶寶分給大家。
蛋糕大得碟子都裝不下,秦澈多要了把勺子,回到車裡和秦靖川一起吃。秦靖川不愛吃甜,含着奶油望向窗外,朵朵還在門外站着,小小的背影縮成一個點。
村裡多的是留守兒童,秦澈歎了口氣,他自小失去雙親,感受較常人更深些,不免感歎:“這麼可愛的小孩,怎麼舍得不帶在身邊呢,要是……”
要是什麼,他說不下去了。秦靖川咽下奶油漱了口,突然說道:“喜歡小女孩嗎?想不想自己也養一個。”
秦澈咬着勺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秦靖川你他媽什麼意思?”
秦靖川默然不語,似乎是真的在等他思考出一個結果。
思考什麼,秦澈心想,一個像他或者像秦靖川的小孩。男孩還是女孩呢?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全然無法代入,拿着勺子的手開始細細哆嗦。
秦靖川心裡一疼,為自己的操之過急感到後悔。他握住秦澈的手腕:“不想了,寶寶,我瞎說的。”
秦澈猛地揮開他,暴食症似的狼吞虎咽把整塊蛋糕都塞進肚子,噎得直打嗝。
一路上,他像一隻被惹生氣的貓,支棱着瘦棱棱的脊背,誰靠近就要撓他一爪子血。秦靖川悔不當初,暗恨自己挑錯了時候,但秦澈望向朵朵的眼神讓他覺得可能他對小孩也不是那麼排斥。
飛機升入平流層的三十分鐘後,秦澈睡熟了,秦靖川小心翼翼把他扭到一邊去的臉扳正,拿毯子給人蓋上。他睡得不踏實,噘着嘴,連唇珠都嘟起來,像是在夢裡埋怨誰。
秦靖川用手背蹭他白皙嫩滑的臉,他印象裡的秦澈似乎總還是那個十歲時怯懦的小男孩。第一次他給他過生日,準備了一個雙層大蛋糕,從廚房推出來時秦澈都直了眼睛,圍着桌子轉了好幾圈,才怯生生問他:“我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秦靖川這樣說着,把秦澈抱起來讓他自己切。小秦澈激動地啊啊叫,切了最中間那塊帶巧克力生日牌的,自己卻忍着沒吃,把第一勺奶油送進秦靖川嘴裡:“叔叔先吃。”
秦靖川想着就忍不住笑,他不算年輕了,過了而立,笑起來眼角已經有細細的紋路。但他的小秦澈卻仿佛還是孩子,他不知道還能庇護他幾年。
等飛機停穩,秦澈還沒有醒過來的意思。昨晚熬了通宵,說不累是假的。秦靖川脫下外套把人抱住,打橫抱了起來。
體/位改變,秦澈發出不滿意地哼唧,秦靖川便不敢走了,在原地把人哄踏實才下飛機。旁邊幫着提行李的空乘大跌眼鏡,他對兩人的關系不了解,但當哥能做到這份上的實在不多。
秦靖川抱着人走得四平八穩,候機走廊像是沒有盡頭,他眼前驟然黑了一瞬,緊接着銳痛在腦中炸開。即将倒下的一瞬間,他用力靠牆站穩了,雙手竟能穩當當托着人不動分毫。
懷裡的人被晃醒了,秦澈睜開眼睛就聽見耳邊急促的喘息聲,他急着在地上站穩:“秦靖川?你怎麼了,放我下來。”
秦靖川眼前大片陰影,幾乎看不清秦澈的樣子,但他依舊微笑着:“醒了?要自己走嗎?”
恍若剛才的失态不曾發生。
秦澈被放了下來,但仍揪着秦靖川的衣服:“剛才是怎麼回事?”
“今天沒吃早飯,可能有點低血糖。”秦靖川靠着牆壁休息,忽然嘴裡一甜,被塞了一塊巧克力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