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人寂,附近雖然還有幾點零星燈火未熄,但這裡本就允許蕭銳一行人來去随意,自然無人會好奇幾台車子的離開。
就算能張嘴,林語也沒打算呼救。
因為知道這幫人對自己勢在必得,更親眼目睹過他們的冷血殘忍,如果真的有人阻攔,血洗山谷不是不可能。
手腳被縛,目不能視,其它感知反而更加清晰:呼呼風聲,轟轟引擎聲,以及越來越遙遠的犬吠聲......
駛出犬吠範圍後,車子很長一段時間都在上坡,七轉八折,不時颠簸。
中途停下過一次,僵痛四肢得以松懈些許,耳中聽見車門開關的咔嗒聲,還隐約聽見保镖在打電話,語調低微,模糊難明,然後就是一片沉默寂靜。
漫長的等待中,尾箱好幾次打開,夾着雪花的風冷而冽,吹到身上幾乎能讓人心髒凝固,緊縛手腳的紮帶還有貼在嘴上的膠布都被反複檢查,林語一動不動,毫無反抗。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于再次出發,速度不快,颠簸卻更甚,方向感早已喪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隔幾分鐘會拐個彎,最後像是行進了山間密林,風聲變小,裝有防滑鍊的輪胎将雪面碾壓得吱嘎做響,極有規律。
因是被塞在後尾箱,隻能蜷縮側躺,為了緩解肩膀和上臂壓力,不得不用彎曲向後的兩隻胳膊支撐着身體,盡量緊靠箱壁才能勉強保持平衡,姿勢很費力,車子停下時,脖子和肩部的肌肉幾乎快僵成一團。
後面的一路都是被扛着走,沒有人說話,隻聞幾道粗重喘息和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直至耳畔不再有冷風刮過,明顯是進入了某處建築物内,又經過了一段長長的傾斜通道後,他終于被放下,頭罩也被一把扯掉。
驟然見光,眼睛條件反射的刺痛,等再次睜開眼,才發現已經身處一間低矮無窗的石屋裡,除了角落有塊髒得看不清圖案的地氈,周遭空蕩無物,牆壁凹凸不平,痕迹斑駁,空氣幹燥卻帶着股難聞臭味。
手腳綁縛太久,雙腿發麻,被保镖從後面推着往前走時差點踉跄摔倒,保镖幹脆抓住他的胳膊半拎半拽地把他放到地氈上,然後半蹲下來撕他嘴上的膠布,動作小心。
撕開膠布後,見林語臉色難看,伸手捏着下巴把他的臉擡起,将随身攜帶的礦泉水瓶擰開湊到他嘴邊。
林語微微喘息,張嘴淺喝了兩口便扭開頭。
保镖收起水瓶,取出匕首挑斷捆在他手腕間的紮帶,林語剛松出口氣,就看見對方從後腰摸出一副黑黝黝的手铐。
深嵌在石壁上的鐵環不知以前是做什麼用,離地約二十公分,鏽色甚厚,空心鑰匙咔咔轉動下,林語雙腕向後被穿過鐵環的手铐拷緊,除了能貼着牆角半蹲或坐在地上,幾乎沒有活動的餘地。
做完這一切,保镖後退幾步,舉起手機對着林語拍了張照片。
将照片發出去後,他朝林語笑了笑,“小林老師,要委屈你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了,别擔心,以少爺對你的重視程度,你應該很快就能回去。”
語氣中的歉意并非虛僞,因為這樣幹淨如玉的人跟這樣龌龊糟糕的地方,實在不搭。
林語看他一眼,眸底掠過毫不掩飾的厭惡,挪動身體讓自己靠向冰冷石壁,阖上眼睛。
保镖不以為意,提起地上的應急燈轉身離開。
走到狹窄入口時,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應急燈散出的白光在這廢墟般的石屋裡顯得很明亮,将林語的臉照得十分清晰,那樣蒼白,肉眼可見的疲憊,低垂的眼睫似在發顫,整個人看上去異常脆弱,甚至透着一種柔軟的頹喪。
保镖眼神微動。
再怎麼沉穩冷靜,遇到這種事多少也會有點害怕的吧?
怕受到傷害,更怕......被放棄。
事實上,他也很想知道少爺會怎麼選擇。
楚家大廈将傾,危在旦夕,大夫人想要挽回,給出的條件必定苛刻,而這位又一貫是給少爺捧在手心裡寵着哄着的,此時此刻,已經知道心愛之人被綁架了的少爺,恐怕毀滅世界的心都有了吧?
那麼......他會願意為了這位放棄多少呢?
察覺到自己被盯視的林語慢慢睜開眼,冷淡目光直直跟保镖對視上,保镖掀了掀唇,轉身退出,當厚實木門被關閉,石室内的光源也被截斷,幽冥般的黑暗瞬間将裡面的一切淹沒。
*****
蕭銳有沒有想毀滅世界的念頭,誰也不知道。
因為除了關柒,其他人這會兒連跟他對視都不敢。
趕到時一切已為時過晚,大宅死氣沉沉,從地下室到三樓主卧衣帽間,沿路盡是凝固血迹,現場慘烈到讓人踩在地暖上的雙腳都會泛涼。
看痕迹對方傷亡也不小,隻是撤離時帶走了同伴屍體,關柒把落在設備房地上的那截斷指裝起揣進口袋,又将小師弟常年随身的匕首收進自己袖中,查完所有地方後,設備房和衣帽間的屍體被送到地下室低溫倉庫暫時停放,那張幾乎被血水填滿的地毯也被卷起拖出,屍體裝袋前,他按着小師弟僵硬慘白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放開。
幾個女傭被救出時怕得都有些麻木,從女傭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他們很快拼湊出事件過程。
聽到林語其實已經被送進安全屋,卻為了救她們又主動開門走出來,幾個保镖都禁不住看向蕭銳。
蕭銳沒說話,隻是緊緊地閉了閉眼,脖頸間青筋浮動。
當天晚上,宅子一宿燈火通明,車子一台接一台地駛出,按着查到的線索朝可能的方向追擊而去。
這裡不比國内,沒有天網系統實時抓拍讓要找的人和車無處遁形,即便是大型城市,監控探頭也隻在人流量比較多的重要路口或是發案率較高的地方才會有,更不用說位置偏遠的小鎮了,而山谷位處西部山區深處,森林廣袤,山脈連綿不絕,許多地方還是信号盲區,追蹤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但不管怎樣,總是要試一試的。
黎明時分,三姑奶奶帶着關柒需要的設備和人手趕到,得知除了林語被綁還出了三條人命,怔立當場,臉色難看至極。
下手這樣狠,做得這樣絕,明顯是不打算給自己留退路了,停放在低溫倉庫裡的那三具冰冷屍體,也是在清楚地告知所有人——
蕭家大姑奶奶,從來都不可能束手待斃。
到了這個地步,事情再難轉圜。
楚家通過設在Nevis島的秘密銀行賬戶隐瞞巨額收入長達數年,一朝事發,被司法部以稅務欺詐,證券詐騙,涉黑洗錢等29項罪名起訴調查,上上下下近30人上了名單,其中不但有蕭家嫁過去的大姑奶奶,還有她的丈夫和兩個兒子,雖然很快得以高昂保釋金取保候審,但均被監視居住,彼此間不能見面,也不能見律師,一旦那些被指控的罪名成立,名單上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要面臨終身監禁。
可就在昨晚,也就是關柒搶在楚家處理海外賬戶的代理人用榔頭和碎紙機銷毀證據前拿到那些文件和電子檔案後沒多久,大姑奶奶竟無聲無息地自指定居所中消失,負責監視的警員完全沒有察覺,等發現時已經人去屋空,不知道她潛逃去了哪裡,又是否已經出境。
誰能想得到,已經被打壓得幾乎沒有了招架之力的大姑奶奶,會那麼早以前,就在自家老爺子身邊安插了暗棋,然後在跟侄兒鬥到最後關頭時,給了他緻命一擊呢?
硬生生逼得蕭銳将已經給出去的證據收回。
如今林語被她的人帶走,還留下血淋淋的現場做警告:如果不配合,如果條件談不攏,同樣的甚至更殘忍的手段,随時可以落在林語身上。
确實很有震懾力,這邊根本沒人敢提報警,因為都知道自家主子的命脈被掐住了,在對方主動聯系前,他們隻能等。
可一夜過去,黎明來了又走,一直到午後的雲色不再發亮,蕭銳手邊的幾隻電話包括大宅裡的幾處座機也沒有響起過。
期間關柒派出去的一隊人發回報告:大宅安保系統被關閉前攝像頭拍到的外來車輛的其中一台,在距離山谷三百多公裡外的一處加油站出現過,然後又往國家森林公園腹地方向駛離,追蹤的保镖已經循着路線追去,但加油站的監控顯示,那台車上隻有開車者一人,其它幾台車還有被帶走的林語依舊去向不明。
大姑奶奶所雇傭的那夥人的來曆也被查到,傳真過來的資料裡有這些人曾經如何對待被綁人質的種種手段,看完資料,蕭銳整個人都沉寂下去,仿佛跟黑暗融為了一體。
沒有威脅才是最大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