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逾邁,鬥轉星移,朝去暮來間,恍恍惚,林清容和宗雪已在塗雲山度過了十七個春秋。
當初的綏原村已變成了綏原鎮,往外修通了十多條要道,每日都有無數新的面孔經過這裡,人來人往,繁華喧嚣。
小琥、瓊花、小朗三人也早已長大成人,成為綏原鎮不可缺少的力量支柱。
宗雪和林清容并沒有什麼變化,仍是當年的模樣。
隻是不知為何,從第二年起,宗雪忽然改了一慣喜愛的白衣,換上一身了黑衣。
十七年間,林清容過得平靜順遂又安逸。
唯有一件事,她格外在意。
每一年當中,宗雪總會無故消失幾天,就如同當年他第一次消失一般,回來後同樣臉色蒼白。
雖然他總說去處理一些要事,可具體是什麼卻從未對旁人提起,也未帶别人一同去過。
次數一多,大家也就習以為常,更何況後來宗雪每每回來時,還會帶上許多珍奇的靈藥寶物分送給鎮上的居民,大家自然歡欣不已。
而其中最罕見最珍貴的靈藥異果,宗雪總會為林清容留下。
林清容本就天賦異禀,加上這些對修行大有裨益的靈果奇藥,十七年來,她進步神速,如今已至八階,更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林清容總覺宗雪每消失一次,身體便會比從前虛弱一分。當然,這對宗雪來說是微乎其微的變化,若不是林清容與他形影不離,幾乎難以察覺。
而那一次,宗雪消失的時間格外的久。
林清容記得很清楚,他消失了十六天。
宗雪身披夜色回來時,她一如既往地坐在院中等他,如同過去的十七年。
他總是會對她笑一笑,但卻什麼話也不說。
林清容也從未過問,因她知道,他願意說時自會開口,如今即便她問了,想必也不會告知真正的原因。
改變是在宗雪回來厚的第十天。
夜色濃深如墨,春寒料峭,凜冽刺骨。
竹屋前一盞青燈如豆,火光搖搖曳曳,漾得人的神情格外柔和。
二人坐在屋檐下,翻看着小琥送來的事關建立原修閣的卷軸。
竹屋前寂靜無聲,偶爾響過翻轉卷軸的聲音。
宗雪翻看完一冊卷軸便停了下來,他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了綏原鎮。
此時華燈初上,煌煌燈火柔柔地将全鎮籠成一片,暈出昏黃的光芒。
他的眉間舒展出一片暖意,隻是片刻又慢慢暗淡下去。他歎口氣,輕聲開口:“清容,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林清容閱覽卷軸的目光未停,快速道:“十七年三個月零八天。”
宗雪失笑一聲:“你記得這樣清楚麼。”
随即他又感慨:“居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十七年,彈指一瞬。”
林清容停下動作,微微轉首看他:“怎麼忽然問這個?”
宗雪默然不語,良久倏地沉了聲:“清容,有些話,我隻能與你說。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
林清容目光一頓,放下卷軸,轉過身,擡眸正視着宗雪,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宗雪定定地看她半晌,目光沉重,語聲也是沉甸甸的:“或許你會無法接受,但我懇請你,相信我,相信我們十七年來的相處。倘若你真的無法接受,我也絕不會勉強你……”
林清容還是第一次聽到宗雪說這樣沉肅的話語,她秀眉輕蹙:“究竟發生什麼了?”
宗雪并未立即說話,隻是長身而起,走進屋裡,站到櫃子前,取出了一柄漆黑的長劍。
他手執長劍,回到屋前重新坐下。
林清容知道,這是宗雪的長劍,但他并不經常佩戴,隻有每次消失的那幾天才會背在身後。
林清容第一次在這樣近的距離打量這柄劍。
劍身長約三尺半,寬約兩寸,通體漆黑,無瑕如墨玉,劍鞘上無一絲刻紋,渾然一體,隻有劍柄處嶙峋參差,刻滿精巧繁複的紋路。
宗雪将劍橫置腿上,燈火的光芒映照着宗雪,可卻無法映照劍身,仍是黑沉沉的。
隻聽宗雪緩緩道:“你可知這是什麼劍?”
林清容端詳半晌,她知此劍必非凡品,但卻和她所知曉的任何一把名劍都對不上,于是她搖首道:“不知。”
宗雪手撫着劍身,凝視着她,眸光是無盡的哀傷。
他一字一字,語聲清晰地道:“這是長生劍。”
“而我是,長生劍之主。”
林清容有一瞬間的怔愣,眼前宗雪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遙遠起來,聲音也仿佛是從天際傳來。兩人本是一個案桌的距離,卻似陡然間拔地而起萬重山巒,硬生生将二人攔阻開來,站在遙不可及的兩端。
所有難以理解的事在這一刻得到釋然,除此之外沒有比這更合理的解釋,似乎本該如此。在這極不可置信的情緒外她竟還有一種理所當然,以及震驚到極緻之後的一種詭異冷靜。
由于從小的教導,無論處在什麼樣的情況,林清容總是習慣性地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隻有那樣,她才能最準确地判斷眼下的處境,從中擇出最優的選項。
此時無論是理智還是内心都告訴她,一切不會是表面上看去那樣簡單,其中必定還有不為人知的隐情。
宗雪從沒未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宗雪對人永遠那般溫和親切,她不會相信,宗雪會如同傳說中的邪靈一般殘暴嗜殺。
隻是她還是無法忽視自己體内那一股無法抑制的、來自于本能的冷顫與寒意。
早已被宗雪撫平疼痛的右眼突然再次劇痛起來,一突一突,難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