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江老爺子一瘸一拐地從籬笆門進來。
他一隻手上拽着兩隻雞,另一隻手上提了一籃子雞蛋,眼見着磕壞了好幾個,籃子邊上還沾着些濕土混着打碎的雞蛋清被凍成了冰棱,足有一手指長。再看那本就洗得發白的上衣,哪還是出去時齊整的樣子,從胸口到下擺處被劃出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一團壓得實實的棉花掉了半拉出來,狼狽極了。
不說也知道,他這一趟沒借着多少錢。
大家都不是傻子,不說江家往日裡就不是個富裕的,就說今日這起子事,誰能保證沒有下一遭,家裡有個好賭的那就是個無底洞,能還上錢才怪。
所以,江老爹這一趟可是一個銅闆都沒借着。倒不是宗族裡的人絕情,實在是他們知道這事兒太大,借多少是個夠?村裡人都門清兒,到時候都搭給了上門讨債的那幾個混子手裡,還不如許諾以後給江家人一口飯吃,到底是能讓他們活下去。
江書顔昨日就把這家裡這些年的産息算了個抵兒掉,再加上僅剩的那七畝水田和十來畝旱地,統共也就八十兩銀子。若是對方再一壓價,估計又得折進去十來兩。想着便覺得這人心也太黑了些,竟然是一點退路都沒打算給他們留。
江老爹也不是個傻的,自然也是算好了這筆帳。此時他一改之前維諾的樣子,一副要跟對方拼命的架勢,把帶出去的地契和田契拍到了桌子上,帶着幾分莊稼人特有的老實氣說道:
“我們誰都知道這張欠條是怎麼來的,你們若是肯拿了這地契,允我們慢慢還那二十兩銀子就罷了,若是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大不了就魚死網破,想來,把我們一家子逼死在這裡,你們也不好交待吧!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圖财,還請稍微寬限些許時間,我們老江家是絕對不會賴賬的。”
那幾個讨債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放聲大笑起來,他們幹這行這麼些年,什麼樣的狠角色沒看過,自然不可能被一個莊稼漢子唬住。
把手裡的棍子往江老爹面前一揮,江老爹下意識地一躲,加上他的腿本來就受了些傷,一個不穩就跌坐在地,剛剛的氣勢直接一落千丈,反倒惹得那幾個漢子又一陣大笑。
江書顔也知道此事再無回旋的餘地,這些人必是要将她帶走的。真是二十兩銀子難倒英雄漢啊!她上前制止了還想要與其争論的江老爹,大膽地走到了那兇神惡煞的壯漢面前。努力伸長了脖子,使自己看起來更高一點。
她猛地一下把不知道什麼時候藏在手裡的碎瓷片頂到了自己的脖頸上,瞪着一雙眼含亮光的大眼睛對那個壯漢道:“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我也不是個怕死的,我隻要一死,我爹娘立刻就去報官,不說最後能不能讓你們償命,至少這事兒不能就這麼了了的。”
那壯漢雖不至于被一個小女子的話吓到,但混迹道上這麼多年,也不是個沒腦子的,交待的事兒完成也給弟兄們撈到了銀子也就是了,況且這破宅子也值不了多少錢,犯不着為這事惹得一身腥。
遂不再就房子的事多做糾纏,帶頭那人像拎小雞似的把站在他前面的江書顔給拽出了屋子,隻留下瘸了腿的江老爹兀自哀号。
是的,她就這麼被群陌生男子帶走了,這世界可真他麼的玄幻。
帶着對未知的恐懼,江書顔被關進了一個小黑屋裡,這裡面除了一碗水和地上的幹草再無其他,可能是自己上次當着他們面用瓷片抵着脖子的事刺激到了他們,現在連裝水的碗都是木頭做的,可見是對她防備到了極緻。
夜幕降至,這一天對于江書顔來說是極為難熬的,滴水成冰的天氣裡隻着一身素襖,凍得她牙齒直打顫,再加之兩日未進飯食,隻覺這白日實在是長之又長。
正在江書顔被凍得昏昏欲睡時,門吱呀一聲就開了,從屋外進來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她身着一件黑色狐皮大氅,腿上綁着厚厚的護膝,行走間不時從大氅下漏出來,配上卷着邊的鹿皮靴子,十足一副舊社會地主婆的行頭。
她進門先是掃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的江書顔,見着她容貌果真嬌俏,這才露了個笑臉,随手從兜裡掏出三個大銀錠,遞給了随她一同進來的那個壯漢,那壯漢笑嘻嘻的接了,雙手遞上寫有江書顔名字的賣身契。
那婦人接到手上來一看,見無甚錯處後攏進了袖子裡。臉上的笑容又增加了幾分,轉身就欲叫仆從把她帶走。
那壯漢見他們帶着人就要走,趕緊追上前去道:“三娘,可不要忘了陳老爺也盡的一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