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餘将折扇抵在眉間,回思片刻,道:“這林中景象,比之二十年前,确實大不一樣。那時,雖說樹木同為一種衰敗之相,可林間草木雜蕪,與一般的野景并無不同。”
顧子甯道:“是不是女魔?”
郝龍陽輕笑一聲。“她開荒辟林,所為何來?”
“千面□□歸來不過半年,清理一片林子倒是不難,但看這林中景象,不像近來有人動過。”
“侯爺,除了千面□□,這處山穴可來過其他的不速之客?”
“有一個!”啼笑童子叫了起來,“侯爺,就是那個……”
皇甫餘的眼光如利刃一般刺向他,吓得啼笑童子立刻将臉埋進了何歡兒肩頭,動也不敢動了。
“你這鬼妖人,到底瞞了多少事?在打什麼鬼算盤?”郝龍陽一臉戒備,握住了背後長虹劍的劍柄。“快說!要是不說,休怪本劍師劍下無情!”
“郝劍師息怒。”皇甫餘欠身陪笑,“方才童兒所說的,乃是在下的一位至交好友,已故去了近二十年,與當下之事絕無幹系。”
郝龍陽松開劍柄,厲聲道:“你最好是!”
阿顔忽然止住腳步,轉過身,對着衆人緩慢地擺手。
“前方就要到鬼林了。諸位,記住在下的話,不論見到任何物象,聽見任何聲響,千萬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切記,切記!”
顧子甯問道:“若是不慎發出聲音,又如何?”
“會招來怨靈。它們會用竭盡所能,擊潰闖入者的神志,将來人變成它們的一員。”
顧子甯霎時白了臉色,顧子期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掌,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一行人下了山坡,赫然入目的是一處平闊的谷地。
如影随形的煙霧消遁得一幹二淨,景物擁擠着湧進眼目,嶄新又分明,反而令人生出如幻似夢之感。
平谷中遍布着黑漆漆的樹木,好像烈火蹂躏過的殘骸。
光秃秃的焦黑枝幹彎曲盤繞,扭成各種奇形怪狀,與鄰近的焦木糾纏在一起密密連成一片,如同一張張黑網。
在焦枯的枝條間,盛開着一簇簇白色小花,花瓣輕盈透亮,狀如蝶翼。黑枝白花,相互映襯,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刺眼與詭異。一陣接一陣的香氣洶洶襲來,撲鼻熏目,幾欲緻人昏暈。
“嘔!這片林子真是臭不可聞!”郝龍陽捂住了鼻子。
“林中所開之花便是玉庭花,千面□□養屍蟲的花露,就是用這些花所煉制的。”
“這種白色小花是玉庭樹的花?那麼,這些黑炭似的樹木就是玉庭樹了?”何歡兒有些不解,“祭壇上方那片翠林又是什麼?”
“二者本為一種花樹,隻不過,這裡的樹長年受怨念所侵,逐漸變得面目全非了。”
“離宮興建後不就前朝就亡了,玉庭花樹又是前朝皇家樹木,那這片林子是誰種下的?不會是侯爺你吧?”
皇甫餘連揮了幾下折扇,道:“此處鄰近獻祭壇,在下無事,絕不會踏足半步,又怎會在此種樹栽花?二百年前,這裡隻是一片空谷,二十年前再來時,這裡已是黑木成林,怨靈環繞。”
何歡兒翹起嘴角,問:“侯爺當真不知個中始末?”
“不知。”皇甫餘答得過于幹脆,反而令人生疑。
“笨女人!向一個鬼妖人問話,本就多餘!”
顧子甯道:“如此醜陋駭人的樹,開出的花竟如初雪一般潔白無瑕,真叫人難以置信。”
“非黑即白,不是人間;缤紛雜糅,方為塵世。這滿目黑白,在下不以為美,隻覺得不祥。”
“侯爺所言,小女子深以為然。譬如烏團與光嬰,都無法獨當一面。一顆完魂,兩者缺一不可;人生而多艱,當和光而同塵。”
皇甫餘手撫折扇,贊道:“姑娘年紀不過雙十,竟有如此體悟!難得,難得!”
“小女子不過一個俗人,因流浪日久,略知世事人心罷了。”
“知人知事,方為真知。某些僞君子,心腸歹毒的僞君子,最愛假扮聖賢,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嘴臉;而有些人明明心如日月,又偏偏故作厭世遠人之态。姑娘能分辨黑白善惡,可是了不起的能耐。”
何歡兒搖頭笑了笑。“人心之深暗曲折,誰又真識得清?畢竟,人,最善于作僞。”
“你們喋喋不休有完沒完?一個賤門的賤人,一個妖門的妖人,大言不慚談論什麼黑白善惡,你們也配!”
“郝劍師有話直說的性子,小女子很喜歡。”
“呸!本劍師用得着你喜歡?”
啼笑童子童言無忌:“高個子,小爺我最讨厭你了!”
郝龍陽臉色瞬間變陰了。“妖童!你說清楚,本劍師哪裡不好?說錯一句本劍師扒了你的皮!”
“師叔,你何必在意一句童言?”顧子甯無奈地皺着眉。
“他是個一百多歲的妖童,說的話豈是童言,分明是老人言!”郝龍陽的手指戳向啼笑童子的臉,兇巴巴地喝道,“你這個老不死的小屁孩,快把話說清楚!為何讨厭本劍師?”
“師叔,不要高聲,會惹來怨靈。”
“……”顧子期一出聲,郝龍陽立刻閉緊了嘴巴。
“阿顔,接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