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龍陽鳳眼斜了何歡兒一眼,神氣十足地說道:“本劍師今天就讓你長長見識!”
顧子甯臉上的肉抽動了兩下。“師叔……你莫非要放出紙鸢?”
“子甯,師叔平日裡怎麼說的?世上沒有無用的紙鸢!哪怕它飛不上天!師叔講話,從無虛言!”
說畢,他大展雙臂,猛地往中間一收,雙手合攏捏了一個訣,大吼了一個“現”字。
一道紅光閃過,石室裡挂起了一道帳幔。
何歡兒隻看了一眼,便笑倒在冰涼的地面上。顧子甯難為情地遮住了半邊臉。阿顔口舌半張,整個人像被定住了。村民中也有不少人掩口而笑。
唯有顧子期波瀾不驚。
皇甫餘折扇掩口,斟酌了半天,說出一句:“郝劍師這紙鸢……别具一格,别具一格啊。哈哈哈。”
聞聽此言,郝龍陽喜得眉飛色舞。“你雖是妖人,到底出身沒落皇族,确實見過些世面!不像某些毫無品味的俗人,好賴不分!”
郝龍陽的紙鸢,是畫在絹布上的一個龍頭,孤零零的,隻有頭。
龍頭仿佛三歲孩童的簡筆畫,墨線粗細不勻,且時斷時續,扭曲抖動得猶如一條條爬蟲。兩隻龍眼隻睜開了一隻,且半開半合,醉意朦胧。龍眼之下各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圓,胡亂塗上了鮮紅的顔料。龍口大大地咧着,龍須一上一下,飄得十分随意。
一顆酣醉傻笑的龍頭。
“像!像極了!哈哈哈……”何歡兒直起身來,指着龍頭,聲音抖個不停,“郝劍師……這是你的……哈哈……自畫像吧……哈哈哈……”
初到白雲鎮,郝龍陽被仙人倒醉倒,當街“非禮”一名婦人——他當時的樣态,與眼前的龍頭極為肖似。
郝龍陽不以為譏,反而洋洋自得。“你這個醜八怪還不算太瞎。”
何歡兒故作嚴肅,邊點頭邊說:“這畫上龍頭跟你一樣,傻乎乎的。”
“可憐,可憐……”郝龍陽充滿同情地瞅她一眼,惋惜地搖頭。“貌醜已是不幸,眼也瞎了。”
在神劍門,凡是成功問劍金雀湖的弟子,都會參加一個“丹青晏”。
丹青晏,是門中所有冊上弟子齊聚一堂的一場盛會。晏集的高潮,便是新晉劍師手繪紙鸢,并由元老劍師評出等級名次。
紙鸢作為一種身份标識,會追随劍師一生,因此,其美醜好壞關系到個人門面。一般而言,新劍師對此皆是嚴謹以待,勤于筆墨練習,甚至有一連幾日不眠不休者。
郝龍陽素來雅好賞鑒,自以為閱過無數名畫,胸中有成竹,下筆自有神,甚是瞧不起明裡暗裡奮筆疾畫的同門。誰知真下手時,方覺眼與手之間,隔了十萬八千裡。
他好面子,氣急敗壞之下,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最後喝了個酩酊大醉,醉眼惺忪、東倒西歪地畫下了自己的紙鸢。
清醒之後,他見到自己的大作,當着各位元老劍師,一口咬定那是渾然忘機的造化之筆,童稚天然,當列為第一等。各位元老拗他不過,竟當真給他評了一個頭等。
郝龍陽頗為得意,堂堂又皇皇,将他那幾筆胡寫亂畫命名為“醉龍”,并深深以之為傲。
紙鸢之性,由畫而生。
郝龍陽所畫之物,隻有龍頭沒有龍身,故而無法幻化成形,不能騰雲駕霧、飛天遨遊,最多隻能于平地上翻滾,不能用來聯絡同門。不過,這紙鸢畫于他酒酣耳熱之際,融入了熱烈的酒氣,因此,有禦寒之能。
正所謂“失之桑榆,收之東隅”。
郝龍陽素無一用的紙鸢,今時今日,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郝龍陽兩頰興奮得跟他的醉龍一樣紅,他熱情招呼着村民:“來來來,到本劍師的醉龍中來,保你們絕不受凍!”
村民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子,都望向了顧子期。
顧子期道:“諸位鄉民莫怕,這絹上所畫之物會保護你們。”
老丈道:“鄉親們,這位仙長救了咱們的性命,他說這個怪東西能保護咱們,那肯定假不了!”
“王老爹說得對!那塊布上蟲子似的道道,一定是道士畫的符,能趕走妖怪!”
“不錯,不錯!是符,驅妖怪的符!”
“俺覺着那布上畫的是龍,俺兒子在地上畫過差不多一樣的。”
“管它是龍還是蟲!能救命就成!”
“過去吧!快點兒!”
“……”
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村民們陸陸續續走到了龍頭近前。
有膽子大的用手戳了戳那塊絹布,驚呼道:“哎呀,這塊布熱乎乎的,暖和得很呢!不信你們摸!”
其他人一聽,紛紛用手去摸絹布。
“真的!快看,這塊布還冒着熱氣呢!”
“你們聞聞,還有酒味兒呢!”
“可不是咋的!這難道是一塊擦桌子的抹布?”
“你傻呀!多大的桌子需要這麼大的抹布?這肯定是釀酒作坊裡的蓋布!”
“說的有理!”
“……”
郝龍陽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不耐煩地催促着:“磨叽什麼?都麻利點!”
待村民們都聚到了龍頭近前,顧子期将懷中的嬰兒遞給了王老丈,囑咐道:“老丈,你們安心在此等候,不久之後,定會讓你們平安歸家。”
“多謝仙長!”
“多謝道長大恩!”
“早些來接俺們啊!”
“……”
郝龍陽捏訣喊了一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