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沒規矩慣了,總是沒大沒小的。”方沿川母親瞧見她們臉色不好,忙出來打圓場。
大夫人忽地住了筷子,神情嚴肅,意有所指道:“我吃好了,先不陪着了。”
這樣的飯局,為了顧忌彼此的顔面,大家總是互相等着一起下桌的,大夫人這樣已經駁了青龍幫的面子,緊接着鄒夫人也住筷起身,李清瑤沒等着叫,也跟着起來了。
桌上一時間很是尴尬,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們三個,就連旁邊混在一起的三桌都在此刻默契地分開,劍拔弩張的火藥味彌漫着,似乎隻要大夫人一聲令下,就會動手。
好在方沿川沒動,李清瑤她們順利地出了大堂。
往她們居住地走了好一會,直到分開的時候,大夫人才停下步子,那雙常年淡薄的眼睛腫燃起熊熊的怒火,看得李清瑤一驚——她從來沒有在大夫人臉上看到這般嚴肅兇狠的神情,将她原本清淡的長相都平添了幾分英氣。
“你和方沿川之間有沒有……”她自己掐斷了自己的話,果斷道:“我不管你和他有沒有私情,從今日起,你最好離他遠點。”
李清瑤本就沒想和方沿川扯上關系,乖巧得不行,頻頻和大夫人保證,這才看到她臉上的情緒緩和下來。
緊張的氣氛終于散去,李清瑤的注意力轉到旁邊一直靜靜站着的鄒夫人身上,才意識到剛才微妙的奇怪感覺是從哪裡來的——在李清瑤受到方沿川輕佻的輕侮時,最先跳出來,情緒起伏最大的不是她的生母鄒夫人,而是平日裡如菊般淡薄的大夫人。
不過在外大夫人代表的青岩幫的臉面,在這種時候她出頭也是理所當然。
李清瑤并沒有細想,和兩位夫人告别後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鄒夫人和大夫人兩個人卻沒有往她們的住處走去,而是轉身去了佛堂。
在她們居所不遠處就有一座佛堂,裡頭有兩個和尚在做晚課,瞧見她們兩人進來,都停止了課業,讓給她們。
佛堂正中的檀香還在袅袅地升起,鄒夫人轉身關上佛堂的門,看着大夫人轉動香案,面前的大佛微微轉開,露出一個洞,裡頭放着一個木匣子。
匣子本身就是一個機關,大夫人拿下耳環輕輕撬動其中關竅,“咔哒”一聲,木盒響動一聲打開,露出一卷羊皮卷軸。
卷軸上赫然是一幅大珰國土圖,兩位夫人對坐在佛堂下,從随身的荷包裡掏出口脂,鄒夫人以手為筆,撚了些薄紅,按在“業州”兩個字上。
大夫人緊跟着劃了一條蜿蜒而下的紅線,直直通往林州。
以這兩個州為起點,輻射四周,艱難地避開水路,劃出幾條可行的路線,兩人在整個過程中沒有交流一句話,直到結束,重新封好羊皮卷放在木匣子裡,再次放回金佛之中,轉動開關,短短地一炷香時間,一切都恢複了原樣。
香案上供着大夫人常年佩戴的佛珠,她順手取了,捏在掌心裡撥動,淡淡開口。
“方便落腳的幾處我已經找人一一勘查過,也有我們的人在那裡接應,隻要出了林州,不走水路,此事有八成把握。”大夫人眼中湧動着微光,看向鄒夫人的目光中皆是渴求,卻依然克制着情緒,“你真的想好了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鄒夫人苦笑道:“你真的可以放下一切遠走嗎?”
“李業成和林壑都不在林州,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能把他們兩個同時調開的機會太少,而且青龍、青虎兩個幫的幫主也不在,現下就是做好的機會。”大夫人道。
“臨時編出理由來香積寺有些倉促,我怕露出首尾。”鄒夫人猶疑道。
“管他什麼首尾,就在這一兩日的時間,不能再猶豫了。”大夫人情緒有些波動,聲音稍稍大了一些,但對着鄒夫人又很快按壓住脾氣,低聲問道:“難道你想在這裡困一輩子嗎?作為一個傀儡,一個牽制着李業成的工具,活一輩子嗎?”
“我不想。”鄒夫人輕聲但堅定,“我隻是覺得,有些連累你,你現在的地位……”
“你還是覺得我當年是為了這個正妻的頭銜,才非要嫁給李業成的嗎?”大夫人一把拉住鄒夫人的手腕,“還是說你仍然覺得我是故意壓你一頭?”
“當年他在一群人中挑選嫁給李業成的合适人選,我本來是不願意的,我是聽說你在,才來的。”大夫人咬牙道:“年你家道中落的時候,正是我被認回的時候,可我那個時候地位太低,并沒有幫上你的忙,反而我們因此分開……”
“萬籁生山,一星在水,鶴夢疑重續。”大夫人将手中溫熱的佛珠緩緩置于鄒夫人的手上,定定地看着她。
鄒夫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連同佛珠一起,回握住大夫人的手。
昏黃的燭光将兩人交握的人倒影在窗戶上,一個黑影飛快地略過門口,跳上了屋頂,輕輕地掀開幾片青瓦。
在聽到兩人對話的一瞬,黑影身子一凝,緩緩放下手中的迷煙,更近地扒在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