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人除外,白珩無所事事的模樣分外格格不入,神态悠閑,站姿挺拔,與外顯出的輕松相反的是,她的魂力嚴重虧損,帶領各武修對抗玄冥派入侵一戰中幾次牽動舊傷,現在丹田上方的主靈脈正裂痛連連,劇烈的疼痛險些讓她喪失意識,拼着強行壓住靈脈運轉,才勉強保持站立。
有些失焦的視線掃過殿内熟悉的擺設,白珩忽而譏诮地咧了一下嘴角,一口血沫立時湧上喉口,再也抑制不住似的大聲嗆咳起來。
是啊,怎麼會不熟悉呢?她和大師兄自小在這裡修習,也是在這裡目送他接箐涞信符,最後在這裡聽着仙門百家唇槍舌劍讨伐碧霄派,僅憑那沈容的一面之詞将尚未定罪的大師兄送上追捕榜。
仙門,仙門,何其可笑,曾經的辟世大能以璩洲安穩為己任,下扶弱者,上求至強仙道,如今到底是變了味。一個個都居安穩不思進取,争權奪勢,偏偏面上還挂着悲天憫人的僞善面具,給自己做下的腌臜事粉飾得人人稱贊。
回春谷覆滅後武修的衰弱難道還不夠給這幫人長長記性麼!上一個是回春谷,這一個是要輪到碧霄派了嗎!究竟要毀掉多少,才夠填飽這幫人的貪欲!!
可悲她僅僅一介築基武修,裹挾在燥亂的洪流裡,做到不随波逐流已是艱難,現下更是泯然凡人,更罔論給這攤污泥更水篦沙。
許是碧霄派此次遭難,戰場數以千計的同門再不能複生,由頭明确的悲憤極大地激起了白珩的情緒,胸腹之間的氣息越來越亂,難以克制,一遍遍沖擊着脆弱的神識,神識越來越混沌,她終于堅持不住,重重地側身倒地,喉中咳出壓制已久的深色血塊。
砰——,身體倒地的聲音引起一行人的注意,站的近的柳微生率先過去查看情況,隻見那永遠波瀾不驚,運籌帷幄的面孔緊繃得像一觸即發的弓弦,線條柔和的唇角此時異常用力,抿出一道鋒利冰冷的弧度。
喘息的氣流在這弧度中進出,組合成微弱卻堅定的聲音:“我……我,要下,山。”
所有畫面在這一刻終止,慘死的同門,臨去的大師兄,血流成河的戰場全部像雪花一樣輕輕飄散,記憶中父親的畫面紛至沓來。
拎着醫箱穿梭在不同屍體間的白儉行對着站在他身旁的白珩笑道:“白珩,你不能跟他們一樣。”
柳微生一臉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頭:“下什麼山?你這樣還想下山?我不同意!你就給我待在觀瀾峰好好養傷,哪也不許去!”
随之趕緊抓住白珩的手腕探查,結果一探之下,鎖得跟别人欠了他幾百萬靈石似的眉頭非但沒解開,反而有越來越鎖的趨勢。
怎麼會這樣?
眼見着其他人等着他說出個所以然,柳微生眉角一跳,反手握住白珩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抗在肩上緩慢扶着起身,随即舒緩了神情。
“白珩内息混亂,需要盡快治療,我先帶她回觀瀾峰。”說罷,目光一定,折過身去不着痕迹向鐘文卿遞了個眼神。
鐘文卿心内一震,背在身後的手不由得揪緊。先前他親自探查時感覺到了白珩全身毫無靈力,五髒皆損,幾乎淪為廢體。據柳微生示意看,現在恐怕又是情況危急。
方才戰況緊急沒顧着多想,細細想來,卻又疑點重重。首先白珩一直禁足在觀瀾峰修煉,整個碧霄派少有人可以傷到她,玄冥派攻進來時卻又突然蹤迹全無,再出現時便是重傷。
這很難不會讓人想到另一個可能——碧霄派有内鬼,并且修為不弱!
與玄冥派一戰剛剛結束,雖護派大陣已經恢複,但林隅滄還重傷未醒,碧霄派仍然處在動蕩混亂階段,多事之秋異心現,白珩重傷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顯然,柳微生也是這麼想的。
不加耽誤,鐘文卿立刻揮手将二人放出泉甯峰。柳微生架着白珩告辭轉身欲走。
“慢着。”
江則叡鬼魅般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生生把柳微生離開的腳步逼停,他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冷汗爬滿了背脊。
該死,姓江的該不會看出什麼了吧?
江則叡依舊是撥弄着那個花哨的扳指,繞着匆忙的二人走了兩圈,面上看似依然是以往漫不經心的死樣子,實則缜密地将二人上下看了個仔細。
奇怪,實在很奇怪,有傷不在靈氣最濃的泉甯峰治,反而跑去觀瀾峰?事出尋常必有鬼,這鬼莫非在觀瀾峰?
江則叡面沉如水,眸光精明,擋在二人前面攔住他:“柳師弟這麼着急回去,莫非觀瀾峰藏了什麼好東西不成?”
柳微生一腔心思全放在肩上重傷的人身上,盡管連着輔助設陣和對付完齊析後靈力幾次耗盡,卻也源源不斷往白珩體内引入靈力安撫傷口,對江則叡的胡攪蠻纏根本有心無力,他現在隻想盡快回到觀瀾峰,找出治療白珩的方法。
他内心焦急擔憂到極點,瞪大了眼睛粗聲對着江則叡吼道:“有什麼?江則叡你不清楚嗎?白儉行是死了,他的靈植醫書俱在我觀瀾峰,我不回去難道你來治不成?”
見柳微生神色憤恨不似作假,江則叡收起疑心,恢複了和水泥的無賴樣子,打圓場道:“哈哈哈哈,為兄隻是關心一下,柳師弟莫要将我的好意誤會啊,若是白珩需要什麼丹藥靈植,盡管報來朝明峰就是。”
上演過一隻手都數不過來的場面再次出現,柳微生将要噴發的火氣又雙叒叕咽了回去,一想到手中的白珩,他沒時間再跟姓江的推太極,再次開口的聲音像岩漿被極地雪川狠狠鎮壓了般僵硬寒冷:
“是嗎?那真是要謝謝江峰主了,告辭!”
柳微生身法如電,快速繞開從主殿門口走過來的江則叡,大步流星地轉身離去,讓在場所有人沒想到的是,
僅僅就在錯身的半個呼吸間,江則叡早有準備般霍然轉身,五指成爪劈手直取毫無防備的柳微生後頸。
其他人離得遠些,江則叡一手攻擊又快的隻見虛影,任何人都來不及前去攔下,隻能眼睜睜看着那擒拿手從無知無覺的柳微生背後探去。
耳旁風聲驚起,柳微生忽地身後一涼,一切都來不及思考,他反身将自己的喉嚨迎了上去,暈倒的白珩則是被攬在了身後,借他的身體與面色冷厲的江則叡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