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站在不遠處的管事聽完對話,上前來領路,沖莊嶼笑道:“督公正忙差務,他說小姐無大礙,莊指揮無須請罪,其他事老奴帶您去見小姐處理即可。”
莊嶼連忙道謝:“多謝劉管家。”
沈令姜今日清閑,正在亭内喂魚,漫不經心地開口:“莊指揮親自上門,看來是查清了,北城兵馬司最近忙得很呢。”
莊嶼拱手見禮,讪讪地回答:“近日休沐的人比較多,衛所人手難免不足,還請沈姑娘見諒。”停頓了一下,續道:“襲擊姑娘的嫌犯已查清,皆是江湖賊寇所為,與薛科公子的管事并無幹系。”
案子拖這麼久沒了結,她早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這會兒聽完也沒多大意外,随口一問:“哪兒的賊寇?”
對方突然沉默。
沈令姜回頭對上他的視線,轉身放下碟子,請他坐下,說:“我倒要看看什麼賊寇這麼大膽,敢在天子腳下行兇。”
莊嶼道:“那管事指出,主謀是當晚在場那對一男一女子,聲稱親眼看到那兩個人出手傷了您。”
沈令姜頓了頓,略疑惑,“一對男女?”
在場......難道是楊帆跟葉詠璋?
是了,他們倆确實動手了。
她了然一笑,想不到往這兒甩鍋。
莊嶼又看她一眼,有些猶豫地說:“宋遼說那二人,應當是您的朋友……”
她笑了笑,隻說:“就到此為止,我也沒指望那幫雜碎能指認薛科。”
“但他将人描述得很精準。”
沈令姜擡眸,隐隐有預感。
“他指出那對男女的武器和身手,凡是跟過賀府失竊案的士兵,都能想得到。”莊嶼立刻就想起攔截她馬車那晚,加上此次一事,有些東西呼之欲出,“範勖應當也得知消息了。”
話點到為止。
這不巧了麼,人昨天剛從範勖手底下溜出城,今日得知真相,這會兒想追也追不上。這位範百戶是有點子黴運在身上,屢次失之交臂。
當初答應蘇克,也僅是舉手之勞助脫困而已,可沒有事後捂嘴的份。
沈令姜佯作苦惱,說:“除夕那晚,我在回府的路上被蘇家三公子阻攔馬車,他将一位姑娘送過來,隻說是他好友,請求我庇護一下。我見那位姑娘在冰天雪地裡着實可憐,就應承下來,從沒想過她就是盜竊榮安縣主寶物的賊人。”
“燈會那晚,也是蘇三公子設謝宴邀請,從始至終,我都不曾知曉那對男女做了什麼,看在蘇三公子的面上,我也未曾過問。”
莊嶼心下了然,于是點點頭,道:“姑娘自始至終被欺瞞一事,我自會如實禀報。”
“多謝莊指揮。”她目光坦然,輕輕一笑。
過後兩日,風平浪靜,并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沈令姜不再理會此事。
正月初十,盛都薛、王兩家在薛府合辦冬日暖宴,宴請兩家親朋好友。沈令姜在邀請名單之外,薛清禾單獨下請帖給她,然而這種宴會她從來都不參與,打算禮送上門就走。
她到銀匠鋪裡取出月前就定制的添妝首飾,乘車路過上回的果子鋪時,又去買兩份薛清禾愛吃的東點心。
等待的間隙裡,聽見旁邊茶攤子上的議論聲,一群人論的正是首輔千金與戶部尚書次子這樁婚事。
盛都裡素日除去皇親大事,京中大品官員們的婚事,同樣也能挑起熱鬧,薛王兩府的婚訊傳出後,城中又開始熱議,順帶唠出去年新科狀元郎與榮安縣主的婚事來比較。
去年那樁婚事可謂最熱鬧,吸引了全城目光。衆人在驚詫新狀元一介寒門,竟能拿出十五箱聘禮之時,就被敏陽侯府的八十八擡嫁妝震驚到,而後又有皇後賞賜的添妝,加起來足足繞一條街。
婚禮之盛大直到現在都仍有人津津樂道,旁人科考奮力拼命,賀蘭星科考一朝飛天的言論,至今在唏噓地傳。
别人花大半輩子考出功名,又接着花大半輩子掙紮在宦海之中,艱難攀爬,而賀蘭星則一舉沖天,往後再沒有官場的磋磨,隻有平步青雲。
回顧賀狀元的事迹,臨考前沒了最大競争對手,一舉奪魁後得殿前聖贊,直入翰林,轉頭又拜在敏陽侯府門下,再得聖上賜府賜婚,迎娶榮安縣主,當真是一路高歌。
“祖墳冒青煙啊!”
“人家剛步出文廟,青雲之路就擡眸可見,咱們呐,咳……”
“不不不,應該說,他腳一踏進盛都城就可見青雲路。”
“沒錯,真想去拜拜他祖墳。”
“你又不是人家子孫,你以為你去拜有用?”
“嘿嘿我就是說說,真去拜,我那老祖宗該到夢裡揍我了。”
“如今萬般皆下品,唯有世家高……”
這些對話,有些可憐又可笑。
殺人越貨見多了,沈令姜如今對任何事物都能無動于衷,但是“科舉舞弊”這四個字,卻仍能挑起她心間一絲激動。
雖沒經曆過,但讀書科考對于一個人而言影響多大,沈令姜卻是清楚明白得很。
她那個賭鬼父親呀,從前也是讀書人,也曾富滿才學,知書達禮。然而落榜後意氣盡喪,滿屋子的書籍被撕毀殆盡,“讀書無用”的呻吟、埋怨,充斥在她整個童年日子。
讀書無用,她的賭鬼爹那雙手除了讀書,别的什麼都不會,能有什麼用。
哦,倒是會染上賭瘾,會變賣家産,會賣妻賣女,會的也挺多。
一想到那個人,沈令姜眼裡頃刻間布滿寒意,倘若那個人現在站在面前,她定會提刀捅進去,絕無猶豫。
又想到另外一個人,她眸裡的冷光漸漸消失。
那個曾在她餓肚子的時候,把為數不多的口糧塞給她,又偷偷收留她躲藏的瘦老頭。
老頭蒼老的面貌,沈令姜已經記憶模糊,卻記得那雙慈藹又生動的眼睛,是個活潑的老頭,每天抱着書唠唠叨叨。
同在一個考場,有的已經是耄耋老人,有的仍是青年才俊。
有人考出功名,榮歸故裡;有人深受打擊,頹廢糜爛。
還有人落榜再戰,寒窗十餘載,落榜後再十餘載。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餘載。
一個小小的考場滋生人生百态,本就是各看天命,卻有人作弊。
着實可恨啊。
當今朝廷為杜絕舞弊,嚴肅考紀,考生進考場前皆須解衣搜閱,任巡綽、搜檢的官軍們都是異地兵士,整個貢院壁壘森嚴。結果問題出現在主考官身上,去年春闱的主考官是禮部尚書塗祈山,和翰林院侍講學士曹吾。
塗祈山是内閣派系,曹吾此人她不熟悉,不過翰林院本就與内閣休戚相關,二人都不是世家一派,怎會洩題給敏陽侯?又是哪個人洩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