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回來,沈宅照舊不變。
進到院子裡後,看見那個毫不客氣尾随進來的人,沈令姜歎笑一聲,“給他找間客房。”
蘇克一路大搖大擺地跟在後頭,那架勢跟進自己家一樣,隻要臉皮夠厚,住處管有,看,這不就被收留了。
走進客房,他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第一次踏進她的私人領域,感到隐秘的興奮,興奮得帶起了他傷口痛意,“嘶。”仲寬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找盆清水找半天沒回來,蘇克把衣服扒開換藥,一擡頭就看見沈令姜靠在門邊上。
“嘶,你一個姑娘家,眼巴巴站在門口看别人上藥,就不覺得不好意思?”
“一路尾随蹭進我家來,三公子都沒有不好意思呢。”
這話說的,确有點讓他不好意思,可惜蘇克的羞愧轉瞬即沒。
見他傷勢着實不輕,左腹直接給人捅了一刀,瞧着模樣先前隻是粗略止血,此刻傷口加重,這要換旁人恐怕早就倒了,這厮活蹦亂跳一路了吧,可真能活。
沈令姜好心地指了指外頭的水缸,“那裡有一缸水,你可以用。”
蘇克望着那缸滿是落葉污垢的渾水,“……看來沈姑娘是真嫌我命長。”
她眉毛輕揚,無聲承認。
仲寬端着一盆淨水姗姗來遲,一進屋子就被自家主子又莫名一頓說:“你再晚來點,我可就要沒命了。”
仲寬替自己辯解:“我剛被人拖住。”
桃夭一進來就看到蘇克敞開房門,坐在裡頭坦胸露肉的上藥,自家姑娘就這麼站在門口看着,屬實有點驚異,結巴了下:“姑娘。”
“怎麼了?”沈令姜從容回應。
“縣衙又送東西來了,這回是……”桃夭又結巴了一下,猶猶豫豫地說:“是南風樓裡的小倌。”
聲音很輕,但蘇克依然聽到,他嗆了一下口水,下意識要笑,嘴巴抽搐了一下,拼命壓下去。
“......”沈令姜不可置信,這個徐友昌腦子裡都裝的什麼?
“扔出去!”
“是。”桃夭答應,走之前又看向仲寬,說道:“仲侍衛,阿彩他們都在外面等你切磋。”
藥已經換好,沈令姜悠然走進去坐下,以主人家的身份命令仲寬:“你去吧,我也跟你主子切磋切磋。”
蘇克:“……”就該忍着别笑。
沈令姜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從臉盯到胸口,再到腹部,用那種溫柔的目光一點一點往下細細打量。
被一個姑娘這樣露骨地看,蘇克有些招架不住,好像自己是對方待宰的羔羊,不,好像自己是貨物,正被對方細細地估算價值。
沈令姜瞧完,從容且淡定地說:“三公子的身手也不錯,身邊又有個厲害的侍衛,究竟什麼人能傷你這麼深?”
蘇克神情一變,不知想到什麼,反過來打量她。
沈令姜暗暗想,與自己有關?
沉默了一下,蘇克開口:“是楊帆。”
“什麼?”她以為聽錯了,又再問一遍:“你說是誰?”
“楊帆。”
沈令姜有些意外了,“他不是你朋友?”
蘇克閉了閉眼,半晌沉聲說:“葉家被滅門了。”
電光石火間,沈令姜想到賀蘭星,想到敏陽侯府,想到了一切一切根源,很快想清楚,也明白了他剛才為何那樣看自己。
“然後呢?”她問。
“我在路上遇見楊帆。”
蘇克從盛都離開,并沒有回朔北,而是又轉南下遊玩,途徑淮州灈陵時,想順路去一趟鏡湖山莊,沒想到就在半路上遇見楊帆。
楊帆重傷暈倒在路邊,蘇克将他帶進城治療,中途人一直不醒,傷勢過深,不宜奔波搬動身體,蘇克就吩咐仲寬去通知山莊的人下來,豈料仲寬帶回的,是整個山莊被屠滅的消息。
“你說什麼!”
“所有人,男女老少都死了。”仲寬臉色沉得厲害,跟主子天南地北地闖蕩這麼久,即便碰到江湖仇殺,也從來沒有遇到過滿門被屠滅的慘狀,葉家山莊血流成河。
蘇克第一時間就想到敏陽侯府,猜想是侯府的手段,可當初他們在盛都并沒有被發現,接着又想或許是江湖仇敵所為。
在楊帆醒之前,蘇克去報了官,看着擡出來的一具具屍體,連兩三歲的幼兒都不放過,他頓覺得渾身氣血上湧,恨不得立刻抓到兇手,一直盯着官府徹查,幾天後楊帆終于清醒過來,正當蘇克跟他說明報官原委,要帶他去做人證的時候,就見他從床上暴起要殺自己。
楊帆有傷在身,且徒手傷人,蘇克輕松地躲過去,錯愕不已,正想問緣由,就被楊帆吼出的話震驚到:“我要殺了你!你這個奸佞小人,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出賣我們!”
蘇克:“什麼玩意?”
他怎麼豬狗不如?
想要仔細追問,但對方醒來看見他,跟發瘋一樣無法鎮定,最後蘇克實在受不了,将他掀翻在地,把人結實地捆綁起來。
花了大半天,終于了解清楚,是敏陽侯府買兇殺手,去屠殺葉家滿門,順帶栽贓了自己一把,讓楊帆誤以為,是自己向敏陽侯告密,出賣他們師兄妹。
蘇克當場把蔺家祖宗龜孫十八代都罵個遍,“我為什麼要出賣你們?對我有什麼好處?”
楊帆滾在地上,雙眸充血,恨恨地盯着蘇克,眼角幾欲撕裂:“你是鎮北侯的兒子!你們官官相護,沆瀣一氣!”
什麼玩意兒?
他蘇家和姓蔺的沆瀣一氣?
那他甯願自掘墳墓。
“聽着,我蘇克雖然張狂混賬,但我不下賤,千方百計幫你們完轉頭就出賣,這種事我就是死也不會幹。”蘇克指天發誓說到嘴皮子麻了,才終于讓楊帆清醒了一點點,懷疑起自己是被故意留活口。
蘇克苦口婆心,終于勸住楊帆,他答應去見官。
結果,中途又出事了。
那些人是真要把蘇克栽贓到底,假扮成行人,巧妙地跟仲寬搭讪問路,故意讓楊帆看見。
楊帆徹底誤會蘇克,傷愈之後,趁蘇克沒有防備就下刀捅傷他,那一刀是奔着要他命去的,楊帆下了死力,若不是仲寬及時趕來将他踢開,恐怕那刀子再往裡深幾寸,蘇克小命難保。
這讓蘇克意識到,原來楊帆是這麼不信任他這個朋友,這麼容易就被人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