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秋日很快過去,不過接踵而至的冬天卻更加沉默。羅莎蒙德萬物凋零,了無生氣。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無聊,我對華國文化的興趣越發深厚,甚至願意在藏書室裡的紅木書架上翻找通篇中文的大部頭。晚上七點,我在庭院裡散步。法國種不了竹子和松柏,縱使月光如水,我也見不到“藻荇交橫”的月夜美景。所幸有玫瑰,沒開也沒關系。我用手指戳戳它的刺,可今晚太冷,我沒有感覺到痛。早上聽加百列說他去了了倫敦料理生意,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我猜如果他願意,一定是能的。可是他願意嗎?
他更喜歡倫敦吧。他說倫敦多雨少晴,有些像他印象中的家鄉申海。所以我猜他一定不喜歡羅莎蒙德,因為這裡總是豔陽高照。我曾經拿這件事情問過他,他沒有說話,隻是看着月光照在我烏黑的頭發上。
想到往事,我心情不免有點苦悶。一句失言,代價未免太大了些。我們錯過了今年楓丹白露的秋色,蒙馬特高地的街頭表演,巴黎歌劇院的新芭蕾舞劇。想到這裡,我猛地拍了一下額頭,想起我們曾經在歌劇院看的那出《圖蘭朵》,又想起不久要到來的是我的十六歲生日。他從不讓我穿中國的旗袍,也不許我學琵琶,在我死纏爛打下,他答應等我十六歲就不再管我。他還記得嗎,如果記得,他會來嗎?
下午三點,擡頭,下雪了。白雪緩緩鋪在草地上,我把藤椅挪出來,躺在上面,任由雪花落在我的臉頰,再在這上面消融,帶來針刺般的冰涼感覺。羅莎蒙德很少下雪,所以好不容易等到雪天,我就喜歡沖到花園裡面四處亂竄。他總喜歡責怪我貪涼不注意身體,再把我撈回室内,裹上厚厚的毛衣。可是今天的雪好大,躺久了,遍體生寒,連滑下來的眼淚都變得冰涼。
我生日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加百列幫我請來了一衆朋友,為我舉辦了盛大的生日派對。人頭攢動中,我望眼欲穿,卻并未找到他的身影。也許是因為賭氣,我特地找出了挂在閣樓最深處的那件旗袍,穿在身上。此刻,月牙白的絲綢正貼在我身上,滑膩得像白玉輪在肌膚上滾動。我本來不喜歡淡色的,衣櫃裡盡是濃豔絢爛的西式長裙。今天嘗試才知道,我的東方眉眼的确更适合清麗素雅的東方服飾。
晚上十一點,曲終人散,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走到庭院裡的秋千上。我掃掉上面的薄雪,把綠色的塔夫綢墊在上面,看着月光照耀下發出的柔和光暈。客人們都走了,我打發加百列去送他們,偷出了一點獨處的時間。我輕輕以腳點地,搖動秋千,聽秋千繩因為老舊在夜色裡發出“吱呀”的聲音,在庭院裡回蕩。“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我呢喃出聲,閉上了眼。
十二點的鐘聲響了,我結束了第一個沒有他的生日。
淩晨一點零四分,半夢半醒間,我感覺秋千擺得越發高了。我準備掙開鞋子把小腿也搭在秋千上,轉身尋求更舒服的姿勢。突然,我全身一震,睜開了眼。
他回來了,帶着一身玫瑰花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