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淩宇看到黃雨盛拍他,對着鏡頭招了招手,笑了笑,黃雨盛鏡頭沒移開,他就一直注視着鏡頭,表情卻越來越沉默,最後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對着鏡頭敬了敬。
“祝你前程無限。”說完,他舉杯一飲而盡。
看到這裡,程雪漫關掉視頻,轉身用被子蓋住了頭,她睡在中鋪,上下左右都是人,她把頭埋在被子裡,小聲啜泣着。
火車轟隆隆一路向北駛去,開進了平坦的内蒙古大草原。
見到父親的時候,程雪漫沒有多開心,也沒有很激動,但很踏實,就像腳踩在播完種的土地上,塵歸塵,土歸土,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兩人去了飯店,父親要了一塊白豆腐,她吃了一碗面條。
她提出一起回家,父親卻拒絕了。
“我沒臉回去了,小漫。”父親陌生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容,“我看到你,就知足了。”
他在兜裡掏了掏,拿出了一卷錢,“爸爸對不起你,這些錢,你先拿着,我不回家了。我有獄友在新疆做買賣,我去給他打工,你放心,爸爸不會再惹任何麻煩了。”
程雪漫用筷子一根一根地夾着面條,眼睛看着桌子上那一疊錢,再也控制不住眼淚。
她本以為,爸爸要留在她身邊,她甚至在北京打聽了像他這樣的人,可以去哪裡就業。
可此刻,聽到他已經找好了地方,她心裡竟然松了口氣,同時又很難受,她愧疚又無奈,最後變成歇斯底裡的大聲哭泣。
這麼多年,她活得無比壓抑,寄人籬下,沒爸沒媽,貧窮、獨孤、茫然這些感覺一直伴随着她。她連哭都是克制着的,可是此刻,她再也不想克制自己了。
一雙粗糙的手把錢塞到她手裡,“漫漫,是爸爸對不起你。”
飯店老闆對此畫面見怪不怪,習以為常,隻是看到桌子上餐巾紙沒有了,悄悄把一盒餐巾紙放在桌子上。
飯店裡其他人看到程雪漫哭成這個樣子,出聲勸慰:“出來就好啦,出來就重新做人。好事,哭什麼呢。”
父女倆在包頭住了兩日,程雪漫帶着父親買了新衣服,送他上了去新疆的火車。
“等過年時,我回來看你。”
“好的爸,照顧好自己。”
火車汽笛嗚嗚響着,一列向新疆,一列向北京。
領畢業證那天,程雪漫沒有去,她那幾天是真的很忙,公司事情多,她又開始準備參賽的事情,每天忙到腳打後腦勺。
黃雨盛嘴裡罵着萬惡的資本家,把畢業證送到她樓下。
兩個人在公司樓下咖啡店見面,程雪漫看着袋子裡的兩本學位證和一本畢業證,往事一幕幕湧進腦海。
眼底又起霧了。
她一個人坐長途火車來到北京,第一天住進寝室的畫面,參加軍訓,看到樊淩宇,她去打工,樊淩宇給她折紙飛機,她去軍博,然後在後廚暈倒,醒來看到樊淩宇緊握着他的手……
她那天真的很大膽,竟然說出那麼出格的話,可樊淩宇居然配合她,親吻她。接受了她的“告白。”
他們齊心協力參加競賽,吵架又和好,去長白山旅遊……
大學四年過去,他們的人生徹底改變了。
她得到了很多,卻也失去了很多,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做什麼都需要付出代價。
一個人想要進步,想要得到更多,不是剝削他人,就是壓迫自己,程雪漫什麼都沒有,隻能壓迫自己。
最近她總是在哭,然而即使哭,她也沒有停下成長的腳步,晚上哭着準備參賽作品,白天化好妝,坐在格子間裡,畫老闆心中的完美設計。
她心中隻有一個目标,那就是成為一名優秀的無人機設計師,讓她的設計飛上天空。
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想,每天公司、出租房兩點一線,不知不自覺又過去四年,這期間,她忙到連頭發都懶得去剪,索性又留了長發。
頭發太長,洗頭發都覺得累贅,就自己拿剪刀剪掉一段。
那天周末,豔陽高照,她拿着剪刀站在衛生間剪頭發,忽然覺得不對勁,哪哪都不對。
她都工作四年了,怎麼還是窮到去不起理發店?
不,不是她去不起美發店,是她工資太低了。
離開的決定就是在那一刻定下的。
她紮上頭發,直奔商場的美發店,坐在美發店椅子上,托尼老師一剪子一剪子給她修理發型,她拿着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敲着簡曆。
兩個小時後,程雪漫理完發出來,已經向十幾家公司投出了簡曆。
那些簡曆,從北京的一家理發店飛出,滴滴當當飛向深圳,那個對程雪漫來說,遙遠、陌生又熟悉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