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修念起昨夜的大戰,道:“今早行屍圍城時,看的出來,在你拿聖旨到來之前,他操控行屍的攻勢也在悄然減弱,我想昭天樓收兵之時,他的怨氣也用得差不多了,他隻是在賭。”
樊見山聽明白了,道:“所以這書妖并不似傳聞中那麼厲害,他的妖力,是在進榮州殺了那些書生,喝掉他們的血之後才恢複的,但沒有恢複全,撐不到他攻入皇宮,他隻能暫時掩飾,逼迫昭天樓打開榮州結界,好出去找援手?”
左不凡道:“确如你所言,榮州結界難進更難出,他進來殺書生,其實是為了後面的攻城,逼我們打開結界,也正好為此提供了便利。”
他與龐修察覺書妖目的後,暗中商讨了對策,一場将計就計被迫開結界的戲,既給了那書妖搬救兵的機會,也給了他們開啟影城的時間,如今,隻待最終的大戰了。
昭天樓大部隊在嶺南回不來,他們隻能靠自己。
“捉妖界的同盟,都通知到了?”他問。
等在一旁的白無忌道:“都集結好了,昭天樓東禦府先行,若鬥不過那書妖,捉妖界各世家再來襄助。”
龐修道:“有多少人?”
白無忌道:“榮州周邊所有城池的捉妖士,捉妖世家,以及城中有名望的前輩長老全都結集起來,差不多近四五百人。”
作為後備力量,這些人足夠了。樊見山道:“統領,若需要襄助,我樊家也可,還有松陵十六家。”
龐修道:“公子好意心領了,不過松陵距榮州有些距離,且離嶺南較近,未免通天壁那端出狀況,松陵的世家還需留守當地。”
樊見山隻好作罷。
白無忌打量着他們的神色,道:“大人,其實,陸姑娘師出翻雲嶺,她的斬妖劍也很厲害,此次的事,有必要将她排除在外嗎?”
比起樊見山與王九陽這兩個樊家人,白無忌覺得陸昭歌更值得信任,雖說樊見山之前救過他,但憑他多年經驗來看,樊家人并不像他們表面那般好相與,隻不知龐修作何想法,從打算開影城起便隻與樊家人商議。
也許,是因為樓祺的緣故吧,他也是樊家人,向來又受皇上器重,此次昭天樓沒能及時發現書妖,害榮州無數百姓受害,明成帝面見他們時,對此略有微詞,伴君如伴虎,誰也不敢保證事情結束後昭天樓會遭遇什麼,若有樓祺從中斡旋,他們的日子怕會好過些。
龐修沉了沉眼,道:“我并非要将她排除在外,隻是如今她幫不上什麼忙,來日若有機會,再說不遲。”
這便是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了。
白無忌不好再說什麼,心裡卻清楚,從陸昭歌與王九陽的關系看,陸樊兩家确有不睦,龐修自然知曉該向着誰。那這次,除那書妖隻有樊家能協助了。
陸昭歌來找龐修時是什麼樣子,台下一衆人都看在眼裡,下方有術士竊竊私語:“她如此急着去救那個誰,莫不是他們……”
一室沉默中,有些話不言而喻。
有人打破沉寂:“他們是什麼關系,與你我又不相幹,管那麼多做什麼。”
“可人到底是在咱們面前被抓走的,書妖行蹤不定,叫她一個小姑娘自己去找,是否……”
“抓走了又如何?她難道還要怪咱們?你我看守榮州都分身乏術,難道還要為了救那人一路追出城去?沒這個義務吧。”
另有人道:“是啊,她的人理應她自己去救,救不了也怪不到誰身上,她可是有陸家斬妖劍在手的,不是說斬妖劍一出天下妖邪必退散嗎,陸家當年憑此劍撐起半個捉妖界,到她這裡,她倒是不行了。”
話越說越刻薄,白無忌一個眼刀飛下去,衆人頓時又回歸了安甯。
王九陽不動聲色觀察着樊見山的微妙神色,心裡的某些想法也漸漸肯定了。
龐修複問左不凡:“書閣那邊如何了?”
這段時日,東禦府書閣對元佑的查找一直在進行,昭天樓内有門路的術士也命家族在全力搜集,東虞大半捉妖界,都在為這書妖一人忙碌。
左不凡道:“找到了些,正在清算,快有結果了。”
***
回公主府平複良久,昭歌才想起拆師父早上給她的回信。
寫信時,她問了榮寶的來曆和身世,以及她是否真如猜測的可以複原書中文字。
打開一瞧,頓時激動起來。
——冥界仙身,百年前降臨人間曆劫,其主乃地府陰律司判官,筆下流轉亡魂千萬,以冥府心頭血墨為引,可書寫凡生身前事。
心頭血墨?
這個昭歌沒聽過,顧名思義,想必是以人的心頭血凝結而成的墨。
淩虛知曉她這麼問必有重用,信封底下,正粘着一小點四四方方的暗紅血塊。
怪了,按理,這心頭血墨應是冥界的東西,師父從哪裡來的?難道為了幫她,他專程下了趟冥府?
昭歌的心不斷收緊,私下冥界,于凡人而言會大大折損陽壽啊。但此時,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找到榮寶将信給她瞧。
“以心頭血墨為引,能書寫凡人身前事,我想我師父的意思是,你若想複原書中的文字,這血墨是關鍵的引子。”
榮寶拿着信愣了好久,冥界,判官,對她來說都是陌生而離奇的,她緊緊依偎在靜樂身旁,有點緩不過來,轉而又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過去的也不願再想,道:“不管我上輩子是什麼身份,我隻看眼下,陸姑娘,你直說,我能幫你們做什麼?”
昭歌道:“你能幫我修複一本書嗎?”
榮寶點頭:“當然,我願意試試。”
回屋找了許久,昭歌又經曆了另一重打擊,她原先放在房間裡的那本空白的《凡世名劍錄》,不見了。
徹底翻空屋子後,她确信了事實:書丢了,而且多半是被人偷走的。
靜樂命人查找了府内外,皆一無所獲,又喚來阿貴,問及昨夜到今日淩晨府中侍衛的巡邏路線。
全都沒有發現異常後,靜樂臉色有點難看,命楊熹一一去查問府中所有人。
昭歌反複思索過,倒是有了懷疑的點:她從李裕那拿到這本書,是想還原書中記載斬妖劍的部分,查清那個能克制斬妖劍的東西是什麼,借此解開八年前東虞邊境斬妖劍失靈之謎,如今,書離奇不見了。
也就是說,有人知道她拿到這本書了,并且,書裡對于斬妖劍的記錄,确實給對方造成了威脅,所以那人要阻止她。
丢書的具體時間大概是昨夜行屍圍堵公主府的時候,那時全府人都集結在一處,她的房間雖鎖了,書也藏得很深,但有心人想偷,也不是毫無機會。
知曉這本書存在的人,從頭至尾隻有李裕,元佑,雪夜和榮寶,昨夜到天亮,李裕留在昭天樓,雪夜一直在她身邊,榮寶也始終跟在靜樂左右不曾離過她的視線,莫不是……元佑?
若是他的話,現場确實不會留下痕迹,思來想去,昭歌略感洩氣,書這會兒恐怕已經叫人毀了,她再也無從得知,斬妖劍那個所謂的克星究竟是什麼,隻能寄希望于找出竊書的人,看看那人到底抱着什麼目的。
片刻後,楊熹扶來了顫顫巍巍的金婆婆。
“我問過那些丫鬟侍從了,有兩人說昨夜經過長廊時,聽到過輕微的腳步聲,回頭沒看見人,倒是婆婆昨夜睡得晚,有看到什麼。”
榮寶扶過老人家:“婆婆,昨夜你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出沒府中嗎?”
金婆婆攥住她的手道:“夜裡天麻麻亮的時候,你們都在外頭,我睡不着,隐約看到一個黑影從我窗前走過,一晃就不見了。”
她眼神好,想想又道:“那肯定是個人,還是個男人。”
元佑會妖術,來去用不着‘走’,更談不上腳步聲了,昭歌徐徐舒緩心跳,心裡有隐約的直覺。
“陸姑娘,那現在,你想如何辦?”靜樂問她。
昭歌道:“龐統領要我等,我單槍匹馬也鬥不過元佑,看他們的樣子,怕是不久便要有大動作,元佑很快還會現身的,到時再看他為何要抓走雪夜。”
對于雪夜的生死,她隻能盡力祈禱了。
靜樂淡淡瞥一眼四下,識趣的侍從們立刻扶着金婆婆魚貫退下。
她道:“其實,我已知曉龐修他們要做什麼了。”
在京中多年,她有自己的情報網,打探昭天樓的機密,還是可以做到的。
确信四周無人後,方道:“他們要開榮州影城,等那書妖反攻榮州時,與其決一死戰。”
楊熹與榮寶聽後都一臉懵:“什麼是影城?”
昭歌道:“這是一項很古老的法術,失傳已久,所謂的‘影’其實不難理解,比如照鏡子,經過水面時,人都會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捉妖界有說法稱那些倒影其實是真實存在的,就在你我肘側,存在着另一虛幻的時空,那個時空裡也有一個你,正與你做着相同的事,處在一樣的環境裡,兩個時空彼此糾纏,通常是不會彙聚的。”
“将此說法放大,人有倒影,那麼一條街,一座城也會有自己的倒影,所以,整個東虞,整個中原,在另一時空裡都是存在的,開榮州‘影城’,就是要将那個時空裡的榮州城與現實中的榮州城兩相颠倒,以假換真,具體如何實施我倒是不知,好像要在榮州幾個方位合力用靈力破開時空,将那座虛幻的城池渡到這個時空裡來。”
“他們能想到用此手法,倒也老練,影城與現實中的城池無異,踏入其中,根本無人能分辨二者差異,但影城既真也假,城是真的,人是真的,唯獨不是現實中的你我,所以,哪怕書妖殺死影城中的人,現實中的人也不會有事。”
這法子可保榮州百姓不再受害,唯獨影城中虛幻的捉妖師,靈力會失效,所以,昭天樓的人要抓元佑,還得自己親自去到影城裡。
難怪叫決一死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