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城非萬不得已不能失守,松陵一旦遭遇妖邪,便隻能迎戰,避無可避,樊淵道:“榮州那邊,是想……”
張季青頓了下,道:“前次書妖襲城後,昭天樓元氣大傷,适時,顧不了這頭了,松陵,棄。”
濃黑的夜空雷聲驟響,仿佛也因這簡短一字而震動。
一場涼雨無聲落下,張季青道:“晴夜署建成後,必将死守臨江,到時,松陵百姓可退避到臨江去。”
棄松陵,保臨江,他說得輕巧,似乎松陵數萬百姓遷居臨江,隻是出門遠行一趟而已,樊淵道:“他們會願意?”
“不願意的,我們也沒辦法,”張季青眺望庭外雨幕,幽沉道,“臨江若守不住,同樣得撤,這兩道關隘與榮州隔着幾重山,易攻難守,昭天樓還有榮州百姓要護,分不開身,我建議你,提前離開此地,去榮州吧,小千歲近來勢力漸盛,處處與我們做對,還總和東禦府過不去,京中有人想動她,不便下手,你去了,好助我們一臂之力 。”
雨勢漸大,如碎珠迸濺。
樊家一走,松陵十六家群龍無首,更無法鎮守松陵,失守不過彈指間,若避到臨江去,晴夜署建成,此地世家定會遭掣肘排擠,榮州有樓祺和衆多同僚在,的确算個頂好的去處。
“容我想想吧。”樊淵道。他是要走,但走前,得把事辦了。
張季青又道出來臨江的另一目的:越家世家大族,門下弟子品行沒什麼可說的,三甲何紅绡,他們也考察完畢,剩下需要斟酌的人,隻有霍天了。
近來淩虛與樊家的糾葛,榮州那端知曉,但想讓霍天入不了昭天樓,他們還需一個正當理由。
樊淵笑着命手下帶來被關押許久的葛二。
“你們聽過他的話,便會知曉淩虛是何種人。”
“據查,當年沈香寒來臨江見淩虛時,已與霍骁成親了。”
***
這夜,尹家内,邵虹在廊下賞雨,罕見地叫人拿了酒來。
喝着喝着,肆意的喜悅随風淡去,她又紅了眼眶,殺死樊見山固然痛快,可她的钰兒再也回不來了,生前,他總盼望她能多些時間陪他,可到死,她也未能如他所願。
石琮過來時,地上砸了三四個酒壺,他知曉邵虹酒量不錯,便沒勸,道:“樊家人現下還在秀水鎮搜查。”
邵虹道:“為了牧三途?”
石琮點頭:“人是王九陽殺的,我親眼所見。”
那時,陸昭歌因為唐紹的死,忽略了竹林裡的動靜,他注意到了,摸進去,恰好目睹了那一幕。
出人意料,邵虹發了會兒怔,白天在鎮上,王九陽看到樊見山牧三途屍首時,一幅不堪直視的痛苦樣,裝得還挺像。好啊,又抓住樊家人的把柄了。
石琮道:“且我估計,傘妖殺樊見山時王九陽便躲在竹林内了,他見死不救,怕是對樊淵起了二心,咱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邵虹笑道:“自然不能放過,你拿的東西,真是那妖無償贈與你的?”
院中無人,石琮取出鳳仙姑先前給他的木匣打開,裡頭裝的是一支烏羽。
通體漆黑,置于燭火下,卻泛七彩鎏光。
那日在蝶鳳齋内,鳳仙姑自言她查清了樊家激化妖邪魔性的秘器,便是這樣一根烏羽。
“我尋到了另一支,可以助閣下除掉樊見山,讓樊淵自食其果,殺死親子。”
樊家放出傘妖襲擊陸昭歌時,石琮與柳春拿着烏羽藏在那座土地廟院裡,樊見山來後,傘妖妖性大發,掙脫縛妖鈴束縛攻擊他,正是受他們手裡這支烏羽的二重影響。
邵虹拿着看了看,道:“這東西具體來曆她對你說過嗎?”
石琮回憶道:“說是在北邊得到的,鮮為人知,因能催化善妖妖性,使其神志盡失,被妖類視為洪水猛獸。”
邵虹冷笑:“北邊?範圍很廣啊,樊家當年是如何得到的。”
“這個倒不清楚。”
邵虹瞅了他一眼:“把人盯緊了,看她何時離開秀水鎮。”
她心有疑慮,始終覺得這鳳仙姑來得過于湊巧了。
石琮道:“全自秋派人去查了,巫溪城一年前,确實出過幾個來自幽篁山的妖,後來被樊家所除。”
邵虹道:“所以你便信她了?她是妖,我讓柳春查過她的行蹤,前不久她還在街上與樊家人接觸過,多警惕些好,咱們吃的虧還不夠嗎。”
石琮細想那鳳仙姑形容,也覺有種說不出的詭谲,道:“好,我讓人去看着。”
廊下忽然來了尹世霖,雨勢變大,他一路緩步行來,衣衫濕透,邵虹僅僅瞟了下,道:“你來做什麼。”
尹世霖看看石琮又看看她:“你們是不是知道樊家人引羅刹鳥去秀水鎮,是沖着昭歌舅舅一家去的?”
石琮低眸不應,邵虹挑釁似的道:“是啊。”
尹世霖震驚了:“明知他們想害她,你為何不提醒阻攔?”
邵虹笑了:“陸樊兩家的恩怨,輪得到我出頭嗎,你以為隻是站出去那麼簡單?”
尹世霖道:“樊家已與我們勢同水火,你何苦還要眼睜睜看她失去最後的親人。”
邵虹道:“連她師父都沒說什麼,你還想怎樣?她當衆給了樊淵一劍,在場上百人沒人是傻子,張季青那三言兩語能糊弄得了誰?可除了你,有一個為她出頭嗎?我又何必去淌這攤渾水,羅刹鳥襲城當晚,松陵十六家的弟子為何營救百姓不及時,有心無力還是提前聽了樊家的調令蓄意而為,你敢細究嗎?”
尹世霖被問懵了,道:“他們……”
邵虹道:“榮州那邊,還需十六家鎮守松陵,等臨江晴夜署真正成立,樊家才無法繼續隻手遮天,在這之前,他們不會輕易動搖樊家根基的,就算是陸昭歌和淩虛也不行,你懂了嗎?”
尹世霖遲疑:“那我們,還要不要?”
邵虹摔了把酒壺,道:“當然要!反正縮着躲着,他也不會放過咱們。”
***
秀水鎮,夜雨飄灑,昭歌跪在唐家靈堂内,凝望着銅盆裡揚起的紙錢灰。
霍天從翻雲嶺下來陪了她半天,這會兒見她緩過來點了,道:“依我看,樊見山的死不是意外,樊家投放那個傘妖原想害你,但暗中,有人借機殺了樊見山。”
昭歌眼前閃過一張張人臉:“是誰呢。”
上回在街上,樊淑險些被帶走,今天樊見山又死在她面前,敢這麼算計樊家的沒幾個吧,是尹家嗎?
霍天道:“說不好,至于牧三途的死,我覺得像滅口,樊見山那會兒來找你,牧三途與他前後腳到鎮上,為此,撞見了林子裡的人。”
那片寬闊的地界,看似隻有她,傘妖,樊見山三人在,暗地裡,廟院竹林内還藏了不少。
最怪異的是,他們用什麼法子讓那傘妖發狂,直接掙斷縛妖鈴的?
思來想去,昭歌頭痛欲裂,道:“不管是誰,這口黑鍋算是扣在我身上了。”
哪怕樊見山真為那傘妖所殺,樊淵也一定懷疑是她引導的。
她無意辯解,甚至感到陣陣輕松。
終于不必再演了。